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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自六經以外,其是非鮮不謬于聖人者,班固以此譏史遷,而所撰《漢書》,則漢初之文,實仍遷舊,是固能彈遷是非之失,終不能訾毀其文之不工可知也。顧遷之為此史也,亦不必文盡由己,乃雜采古史舊聞,以及《詩》、《書》、《左傳》、《國語》、《國策》諸書,而裁以己之法度,即能使讀者忘其舊,而祇見為遷文之美,斯又非固之所能事也。惟是唐、虞以前,在孔子亦患其荒昧,未敢述作,已棄置于刪定之餘,遷則儼然成史,又隱然有孔子而後,五百年在斯之負。後世守經之士,不能不以此疑之。
然遷史即非古今之信史,其文實為古今之至文。試歷觀漢後自晉唐宋以迄有明,能文之家,莫不各抒己見,以為牋隲論斷,其尊而信之,幾與六經相埒,如凌氏所彙評林一編可徵也。竊嘗歎之,固知譏遷之失,不知後之譏固,乃更甚于遷。苟因文誅意,必以聖人為準,因而是非其人,以是非其文。彼三代而下,無完人,斯無完書矣。故知以是非論是非,不若以文論文之為得也。夫時閱數千年,讀其書而好之,其人又號稱能文者,不知幾十百輩,而要歸於一辭莫贊。若評林所載,自史記以還,誠罕有其比,謂非古今之至文而能然與。此毘陵吳齊賢之讀史有得,而論文之所由名也。
齊賢老生好學,至暮年不倦,余令梁溪時,特親造其廬,觀所著述,最後出此書,見屬曰:「是一生苦心所寄,願鏤版行之。」余悲其意而諾之。既受而歸,患鞅掌簿書,未遑卒讀。又竊意誦習家,業有凌氏之刻,以集大成。齊賢即精心鑽鑿,當無能別出手眼于昔人之外者,及退食之暇,時手一卷,紬繹其趣見其條晰脈絡,剔劃指歸。一篇之中,闡發精蘊,殆無片言隻字之不研索盡致,信有得乎史公文心之微詣,而能抉掐其手筆經營之妙者,不禁嘆絕齊賢攻苦一生之言,良為不誣。
乃自將左攜而入閩移粵,十載間皇皇幾務,得以文籍娛悅之時絕少,不獲校讐其抄本字畫之訛,與鈎勒句讀之舛。及今丙寅之春,始訂正終卷,微參己私,付之剞劂,而論文之書出焉。惜乎齊賢之不及見之也。噫!若余者,其奚足與于論文哉!持此以報齊賢,或不謬於史公然諾之義云爾。
康熙二十五年丙寅山陰吳興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