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裡文史資料委員會的鄧啟雲先生竟然替我弄了一批璧山資料,影印的紙上城牆城門都清楚地在著,一張是清嘉慶年間璧山縣誌卷首圖,一張是同治四年清人冠用平編的璧山縣誌上的縣城圖。那是我的城牆呢!那是我的城牆!

在我年紀才五、六歲的時候,我便已經將這張全家福照片據為己為,塞藏在屬於我個人的抽斗底層,我很生氣、執意地不讓任何人看見,因為這是一張不雅的照片。

照片攝於一家小照相館,留影的理由大約是家庭中新增了成員──我。

我當時三個多月?或四個月大,母親手攬著我,我的小蹄膀般的胖腿擱在母親年輕的腿上。那年母親二十五歲。

母親身旁坐著的父親也才三十歲,但他已有三個孩子了!大姐和二姐都穿著整齊的小洋裝,只有我,裸著下半身,正面地拍了這張照片。以現在的話來說,叫做「露點」。

後來我在照片後面輕輕地用鉛筆寫下「34碧山」。

34指的是我的出生年份「民國三十四年」,但母親說是「璧山」。

璧山,在重慶旁邊,是一個小小的縣份。

後來我的身分證邊欄出生地便寫了「四川省璧山縣」。

曾經,我一個一個地探問我的四川籍朋友:「你四川哪裡?」沒有,沒有人是璧山人,從來從來,我沒有遇過璧山人。

而現在璧山屬於重慶市,重慶在中國大陸是直轄市,它已經不屬於四川省了。

二○○六年我回到一九四五年我出生的地方,我去了重慶,也去了璧山。

四川是中國人口最多的省份,重慶是中國人口最多的都市。人口多,當然和地大也有關係,以重慶來說,面積八點二萬平方公里,約是台灣的二又四分之一倍,人口則有三千一百五十九萬人。(台北市二百六十二萬人!)

在兩萬多年前的舊石器時代重慶已有人跡,到新石器時代則已有「稠密的原始村落」。三、四千年前的夏、商、周時,重慶變成「巴」的中心地帶,後來周滅了巴國,設下巴郡,秦時「三十六郡為天下」巴是三十六分之一。

重慶的名字使用了八百多年。由最早的巴→江州→中荊州→巴州→楚州→渝→恭州。

重慶的歷史

我仔細地讀著重慶的歷史,我問我自己,我只是出生在重慶璧山而已,我祖籍山東,先祖由山東遷徙松江省,如今松江已經不在了,它併到吉林省境內,我與東北的松江也好,吉林也好,關係都比重慶密切,因為我有著東北人的像貌與聲憨,而重慶更不能和台灣相比,我在台灣有著童年,有著青少年,有著青年,有著壯年,如今又步入初老,我相信會也願意埋骨台灣,但為什麼只是一個出生地卻讓我這般情動?

我繼續探討:為什麼名喚重慶?

北宋時皇子趙淳於一一八九年正月封恭王,二月受禪讓即帝位,接踵的大喜,趙淳自謂「雙重喜慶」,後來恭州便升為重慶府,然後到如今的重慶市。

我和大部分的台灣居民一樣,去中國大陸時,因緣際會地先到了上海與北京,甚至去了好些次,但重慶,誰去過重慶?似乎很少有人會想到去重慶。

我告訴母親我將去重慶,很可能也會去璧山。

八十六歲的母親眼裡浮升幽微的光,她又說了一遍她過往曾經說過的話:「那時候把妳放在城牆上,妳坐在娃娃圈椅裡看著城牆上來來去去的行人,看著看著有時候就睡著了……」

啊!我竟然要見到母親一再提及的璧山的城牆!不過,城牆還會存在著嗎?到重慶是團體行動,我們會去璧山嗎?不論怎樣閱讀書籍,點看網站上的資料,我心頭親近的重慶與璧山都仍然遠遠,雖然我那樣思念它!

重慶與湖北、湖南、貴州、四川、陝西接壞。

說重慶,人們總說「山城重慶」,又說「陪都重慶」,還說「辣不怕的重慶」。山城是指重慶以丘陵、低山為主,平原較少,這和一般城市的平地地形有極大不同,多山之地恆常只會發展成小城小鎮,建築與建設上的困難,重慶是怎樣克服的?它是和上海、北京、天津同列直轄市的大城啊!

「山城重慶」是到了重慶之後才理解,它較之舊金山的坡度與崎嶇更甚多多,在市區之中眼看棟棟高樓建立山坡地上,而汽車這樣由那樣地繞行著,一段路比一段路高。情形像我們在台灣出遊時汽車環山而行,只是重慶的車是環大廈而行,而大廈建在山上,一整個城都在山上,市中心也在山上。

重慶稱「陪都」始自八年抗戰時,當時首都南京與本軍的戰事頻仍,政府擔憂萬一南京難以承受戰事的重襲必須有一城市做為政府工作地,便選擇經濟、交通、文化各方面條件都有相當水準的重慶做「準首都」,便是「陪都」。抗戰初時陪都選的是西安,後來發現重慶山城的特色較方便躲日本飛機的轟炸,尤其重慶霧多,似乎頗為理想,戰爭中期重慶便做了陪都,不過戰爭結束後,政府又選擇了北平(北京)做陪都了。

母親告訴我,當年父親的軍職也隨著戰事一路向重慶的方向走,因此兩個姐姐生在貴州,我們的家由貴州遵義向四川涪陵(現在也屬於重慶轄區)再往璧山去。我們在那裡住了約一年。

我的璧山城牆

而遇見的重慶的朋友都說:璧山沒有城牆。

那麼,璧山的城牆是已經拆除了?站立重慶街頭的我惘然。

一天,重慶的朋友吳凱琦安排了車子載我回了璧山!尋找沒有地址的舊居,沒有記憶的出生地。實際上璧上距離重慶只有一個多小時車程,這個著名的鞋業中心,這個有五千餘家工業企業的重慶市西郊,這個全國生態農業示範縣的古縣,這個全國水土保持生態環境建設示範縣的寶地,這個全國經濟林建設先進縣的高知度地區……。

我竟然有這樣光榮的出生地!

同是璧山人的冉雲為我駛車,北京來的侯轢和謝同生則努力地陪著我說話,因為我知道,他們不與我交談,安靜中的我一定會悶悶地哀哀地哭泣,初老的我回到一甲子之前出生的地方,那是何等奇異而不可思議的事情!

車到璧山,見到縣委「統戰部」接待我的女士先生們,我呆望著他們的臉,我想的不是有關「統戰」,而是,這些臉,這些臉全是璧山人的臉呢!曾經有過城牆的地區如今稱為璧城,在下午四點多,擔心著天將晚,我急急於搶在黃昏時探看那哺過、育過我,也被我小腳踏過,甚至尿水濺過的地方!時而乘車,時而疾行,我面對一張一張璧山人的臉,他們大多是與我一樣生在璧山的人。

璧山城牆早在十多年前拆除了,那時還沒有保護古蹟的意識,一切在迎接新時代、建設新家鄉的觀念裡,目前仍有留存的舊時的灰瓦白牆的美麗農村房舍大多也都拆了,璧山一般的房屋竟與台灣的鄉村房屋相像著,四、五層,六、七層樓房粗糙俗傖地併排站立,倒讓我覺著親切。

我趕著時間趕著路,不想多說什麼話,知道只要張嘴說什麼,自己便要哽咽了!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

縣裡文史資料委員會的鄧啟雲先生竟然替我弄了一批璧山資料,影印的紙上城牆城門都清楚地在著,一張是清嘉慶年間璧山縣誌卷首圖,一張是同治四年清人冠用平編的璧山縣誌上的縣城圖。那是我的城牆呢!那是我的城牆!

人說「恍若一夢」,我去重慶僅只八日,去璧山不過數個小時,心裡的撞擊至今痕跡仍在,並且,那撞擊一再一再地告訴我:不是一夢,我真的回到了重慶,回到了璧山。

只是,我怎樣能相信,那是我六十年前降生的地方!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0,3546,11051301+112006071100516,0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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