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人、是鬼抑或盜匪?

進入大雨乍停的山區,暮色已將大地抹黑,我們的四輪驅動車正蹣跚前進,在泥濘不堪的蜿蜒山道上。冷不防車窗玻璃上突然「多」了一個手持長銃的「人」,面無表情地「貼」在行進的車外,塗滿泥巴的臉在車燈反射的餘光下顯得更加蒼白冰冷,令人不自覺地感到一陣陣寒顫。車內所有人顯然都被突來的景況嚇呆了,坐在駕駛座右側的我尤其屏息噤聲,不知窗外是人、是鬼抑或盜匪?空氣整個凝結僵住約七分鐘後,那「人」又瞬間消失了蹤影,後座頓時傳來黃君早已按耐不住的「鬼啊」尖叫。開車的劉君這才慢條斯理地解釋,說那是拉祜族的獵人,經常會在路過車輛速度緩慢時跳上車旁的踏板,僅係搭上一段便車,並無絲毫害人或嚇人之意;而臉上的泥巴不過是捕獵時的迷彩妝罷了,待發現獵物或目的地到達就會自動跳車離去。瞭解真相後,驚魂未定的我們,恨不得把剛剛悶不吭聲的劉君給推下車去。

行政區隸屬思茅市的瀾滄,是中國唯一的拉祜族自治縣。拉祜族本為勤勞勇敢的獵虎民族,拉祜語的「拉」即為老虎,「祜」則為烤肉香,拉祜兩字串起來就是吃烤老虎肉的民族。不知《水滸傳》裡的打虎英雄武松是否也來自雲南的拉祜族,勇闖中原後在北宋的梁山泊揚名立萬?無怪乎連長年在山區開貨卡的劉君也要敬畏三分了。不過今日野生老虎已瀕臨絕種,中國政府也已嚴格實施稀有動物保育,吃虎的習俗早已不在。

兩極化的褒貶毀譽,使得普洱茶 充滿神祕的氛圍

瀾滄江中下游是世界公認的茶樹原鄉,也是普洱茶的發源地與重要產地。在古代,凡是以普洱府為集散地銷售的茶葉,都統稱為普洱茶。今日普遍的說法,則凡是以雲南思茅、西雙版納、臨滄等地為主要產地的大葉種茶,經加工的後發酵茶皆可稱為普洱茶。在品項的分類上,除了大別為生普與熟普外,尚有依產製年代來區分的古茶、老茶、新茶三種。如以型制分類,則又可分為緊壓茶(餅茶、磚茶、沱茶、緊茶等)、散茶、茶膏,以及近年方興未艾的捆茶等四大類。再以製作原料來說,又有喬木野生茶樹、野生矮化型茶樹以及人工灌木型茶樹(又稱台地茶)等。還可依貯藏的方式分為乾倉、濕倉、不入倉等。可說是品項分類最為繁複的茶類了。

滋味醇厚回甘、湯色紅濃明亮,獨樹一格的普洱茶,有人為之瘋狂著迷,往往不惜為搶購陳年普洱而「一擲萬金」;過去「一餅茶換一架鋼琴」的說法早已成為笑話,「一餅茶換一部轎車」才足以「反映市價」。但卻也有更多人對它的陳香嗤之以鼻,普遍污名化為「臭脯茶」表達不屑。兩極化的褒貶毀譽,使得普洱茶更充滿神祕的氛圍,讓人忍不住要一窺究竟。因此,早在高速公路尚未開通、大部分聯外道路也處於顛簸不堪的年代,我就開始不斷深入雲南山區,作普洱茶鄉的深入探訪,當然也乘遍了所有的交通工具,從巴士、麵包車、四輪驅動車、曳引機、騾馬、竹轎到步行,可說跋涉了八千里路雲和月。2005年秋天,我再度踏上了中國西南邊陲,與緬甸、越南、柬埔寨等國交界的思茅、西雙版納地區。事隔多年,儘管主要城市的交通明顯改善,坐落原始森林的古老茶區依然崎嶇難行,反而有幸保留了藏身其內的眾多千百年野生喬木古茶樹吧?著名的茶鄉則包括普洱、西盟、瀾滄、孟連、猛臘、猛海、江城等縣。

瓦罐茶是佤族先人 傳承的智慧飲茶方式

佤族人熱情好客、豪邁有禮,是西盟縣留給我的深刻印象。為了敬勸來客喝下他們自己釀造的水酒,可以連續幾十支敬客歌曲連唱不停,高亢嘹亮的嗓音讓人陶醉,直至不擅酒力的我終於將竹筒內的水酒一一飲盡為止。

瓦罐茶則是佤族先人傳承的智慧飲茶方式,主要運用火炭吸味的原理,將生茶的苦澀去除並轉為溫潤。在兩層的竹樓內,兩位佤族姑娘從煮水、烤罐、置茶、烤茶、抖茶,至注水、擲火塊於茶罐,再將茶湯攪拌,並以竹製茶盅為賓客一一奉茶。等於為原本苦澀的曬青毛茶分別作了輕焙火與重焙火兩道烘焙工序,茶湯因而帶有明顯的焙火香與滑順爽口的喉韻,飲之甘醇而韻味十足。

傣族一直以孔雀作為 美麗的象徵

傣族自治縣的孟連,自明朝永樂年間刀派送頭領受封為土司開始,就一直作為傣王朝「御用茶園」的古茶樹群落,坐落娜允古城附近。晴豔豔的午後,但見五、六位穿戴傣族傳統服飾的女性,手腳俐落地在高高的野生茶樹上採茶,讓人不由得想起「雲南十八怪」之一的「老太上樹比猴快」。尤其傣族長久以來一直以孔雀作為美麗的象徵,女性服飾囊括了孔雀羽毛的所有顏色,包括翠綠、寶藍、粉紅色的紗衣薄裙,腰繫銀帶等,且幾乎都留有一襲美麗的長髮,透過相機的廣角觀景窗,彷彿一隻隻美麗的孔雀在一棵棵高大的古茶樹之間悠遊、飛翔或停棲。不一會兒功夫,背上的竹簍就溢滿了綠油油的茶香。

傣族長久以來始終以傳統工藝製作曬青毛茶,從萎凋、炒菁、揉捻、曬菁等全在自家完成,再集中用爐灶蒸軟後以石磨緊壓為茶餅,充滿濃郁的民族風情。廚房內剛炒完菜的大娘則忙著洗鍋,利用爐灶內仍熊熊燃燒的柴火接著炒菁,不使浪費。卻也使得不明就裡的茶人對外宣稱古茶餅帶有雞肉香、椰香等,令人啼笑皆非。

猶如電影中 常見的民初場景

顛簸的公路上,前方一路猛踩油門超車的幾輛大型貨卡忽地停了下來。急促的喇叭聲全然歇止後,一陣清脆的馬鈴叮咚聲響從彎道的另一頭悠揚飄過,達達馬蹄隨即敲響了不太平整的路面,約莫二十來匹騾馬吧?馬幫隊伍大剌剌地與往來繁忙的車輛爭道。這樣與馬幫在二十一世紀的公路上驚喜邂逅,儘管並不尋常,卻也不令人意外。話說從宋代「以茶易西蕃之馬」就逐漸形成的茶馬古道,在千百年來的悠悠歲月中,前仆後繼的商隊不斷以馱馬從藏區載運麝香、皮毛等物件,到雲南換回普洱茶。至今則成了偏遠山區的重要聯外交通,倚賴古道與馬幫將茶菁或手工茶票紙載運進城,再輸送生活必要物資上山。

以「敬昌號圓茶」與「江城鐵餅」馳名的江城,素以「一城接三國」的邊境城市著名。汽車穿過古意盎然的「過街樓」後,眼前景象瞬間轉為電影中常見的民初場景,木造古老建築在兩側摩肩接踵列隊展開,蔓草則在微微風中覆蓋著閣樓青瓦,原來這就是始建於清朝乾隆年間、縣城內保留最完整的「猛烈老街子」。

當地耆老說,呈丁字交會的猛烈老街與岔街,當時除了交易熱絡的邊境貿易,鄰近易武、倚邦、象明等古六大茶山的茶葉,也有許多在此加工、集散、買賣;因此造就商業街繁華無比的盛況。民國時期江城先後開辦有普洱茶莊二十多家,老街蓋滿了土木結構的「一樓一底」,長八百公尺、寬一百公尺,集清代民居建築為一體的瓦房,形成了一座近百戶商號茶鋪的熱鬧小城。耆老回憶說,每到交易日的「街天」,老街兩旁就歇滿了商馱,人潮與馬匹擠得水洩不通。而名氣最大的敬昌號就是當時規模最大的茶號,可惜坐落老街子的雕樑畫棟目前已改建為水泥樓房,僅存騎樓的幾根石柱與石碑,得以見證昔日的輝煌,並輝映今日一餅叫價數十萬元的敬昌號老圓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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