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有「德國的良心」之稱的鈞特.葛拉斯(Gunter Grass)突然從他高高在上的道德寶座跌了下來。原因並非他鬧了緋聞,也不是他瞬間失憶導致舉措怪誕,而是他在出版的回憶錄中首次坦承自己曾經是希特勒鐵衛隊的一員。

曾是希特勒鐵衛隊

葛拉斯參加過希特勒少年隊,充過軍,當過美軍戰俘,這些和納粹德國間的種種瓜葛都不是祕密。由於青年葛拉斯是被強拉從軍,從來也沒有人以此責怪過他。但是參加惡名昭彰的希特勒鐵衛隊的確讓世人跌破眼鏡。葛拉斯最讓大家不解的是:背著這樣不光彩的紀錄,他有什麼資格批評別人?為什麼他要守密60年?

葛拉斯自己的說法是這樣的:「過去幾十年來我一直不願用自己的嘴說出『鐵衛隊』這幾個字,也不願承認自己掛過鐵衛隊的軍徽。我寧願對年輕時驕傲地接受的一切保持沉默。但是這個負擔揮之不去……即使我的罪惡得到豁免,有些東西還是無法隨之而去,那叫做共同擔負的責任,我將與它共度餘生。」

對許多人來說,葛拉斯的告解並不具說服力。原本就不同意葛拉斯政治觀點的批評者,現在指責他更是振振有辭。對他們來說,葛拉斯從頭到尾就是個偽君子,不知檢討自己,只會高姿態的教訓別人。他隱瞞個人歷史的原因,就是怕這樣的紀錄會影響他獲得諾貝爾獎的機會。有人甚至說,葛拉斯就是要藉此打書,臨老大撈一筆。

如果晚年的葛拉斯是真心誠意要面對自己的歷史,那麼對他的動機任做揣測無異於人格謀殺,未必可取。但另一方面,要替葛拉斯辯解也未必容易。波蘭名評論家米克尼克強調葛拉斯本人也是納粹極權主義的受害者,可惜米克尼克「同為共犯結構╱同為受害者」的說詞聽來蒼白無力。畢竟葛拉斯不是個為了平安度日,掩飾自己納粹經歷的市井小民;他是個舉著道德大旗,到處聲討納粹餘孽的公共知識份子。

葛拉斯這代經過納粹統治的德國人,在戰後清楚交代個人歷史是個不可迴避的責任,西德不少名人就因為隱瞞與納粹的關係而身敗名裂。葛拉斯沒有這個豁免權。何況身為公共知識份子的典範,葛拉斯的這部分個人歷史不但非為隱私,而且應該攤在陽光下,接受公眾的檢視。

一生都在反省歷史

1985年美國總統雷根訪問西德,與西德總理柯爾一同前往比特堡的軍人墓地憑弔大戰期間陣亡的德國士兵,結果因為墓園埋葬了49名瓦芬鐵衛隊師的士兵,而引起軒然大波。全世界的猶太團體與和平運動人士對此大加撻伐。葛拉斯的批評尤其嚴苛,他說雷根是個隨時會把世界拖進核子大戰的無知者,而且雷根追弔的瓦芬鐵衛師是德國陸軍中最殘暴的一支部隊。雷根對著墓園裡因為納粹而失去生命的青年做了題為「永不再發生」的感人演講,演講的基調是寬恕與和解。現在透露自己就是瓦芬鐵衛師一員的葛拉斯,要如何面對當年他對雷根憤怒的抨擊?他現在不也亟需別人的寬恕,也需費力的與自己的過去達成和解嗎?

葛拉斯從上個世紀50年代開始,就致力於掃除納粹主義的陰魂。他在名著《旦澤三部曲》中對納粹德國及戰後西德的右派極盡嘲諷之能事。葛拉斯一生在反省歷史,努力值得肯定。他的文學成就更不容懷疑。

但是他曾經羞於面對自己的過去,嚴重的損傷了他作為公共知識份子的威信,也使他過去的言行喪失了一致性。即使咎由自取,英雄落馬總歸有幾分悲涼。布萊希特 (Berthold Brecht) 曾經嘲諷德國是個需要英雄的國家。那麼少了英雄、良心、導師的德國,不是才更像個正常的國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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