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綿綿午後,計程車在壅塞的馬路上龜行、停滯。車上收音機播放出新聞台著名主持人的時事分析。基本上,他在唸著當日報紙,再加上一些獨到見解──或者說一貫立場。其道一以貫之,不論什麼新聞,大概都猜得著他的結論會導向哪個方向,雖然有時名嘴得勉強轉彎,才能讓新聞事實與其獨到見解掛上勾。

天雨、塞車,困在小小的車廂內,空中傳來主持人急促激動,常變得口齒不清的聲音,逼迫性地教導你如何解讀今日時事。無法想別的事,也無法放空腦袋,愈感焦躁不安──他在洗腦,你只能選擇接受或使勁抵抗。無法客觀地分析他的獨到見解,因為仔細聽那些奇怪的連結與推論,更讓人生氣。

「每天都塞車那麼辛苦,為什麼還要聽這些罵來罵去的節目?聽聽音樂不是很好嗎?」我問運匠。「沒辦法,轉來轉去都是這種節目。」他回答道。

這是藉口。愛樂還在,許多流行音樂節目也沒消失。只是,在計程車上愈來愈少聽到音樂節目。過去,多少可藉計程車上的收音機知道哪些歌曲正流行;漸漸地,計程車上的收音機只能告訴你今天報紙上在賣哪些新聞。從年輕到年長的運匠都成天聆聽著國家大事的解析。

突然想起一位從南洋來台定居多年的朋友說的故事。從家鄉來探望的家人,在他的車上聽著廣播,好奇問道:「為什麼你們台灣的廣播節目都是一直在講話?」朋友才發現多年來自己已習慣於空中傳來的人聲喧嘩。這的確是台灣非常有趣的社會現象。天空降臨的「福音」,透過數以萬計的「小黃」與私家車,在台灣建構出一個虛擬共同體。民眾共同接受名嘴對時事的定義,對執政者的幹譙。主持名嘴每天翻報紙,唸不同的素材內容,卻導向千篇一律的結論。天花亂墜的佈道中許多邏輯不通的推論,而這般千篇一律的廉價傳播,卻每天都被無數聽眾習以為常地接受。

許多平凡市民都說自己對現實政治很厭倦,但當有選擇聽音樂或時事評論的權力時,卻選擇後者,而且主要是批評執政者的評論。回到上個世紀九○年代,在威權國民黨統治末期,政治狂熱席捲全島。那個時代,許榮棋曾經是運匠的教主。能在短短幾個小時內,空中動員數百輛計程車包圍財政部。他的聲音已逐漸在空中消失了。即使被視為深綠支持者的全民計程車,也愈來愈少聽深綠的地下電台──他們的娛樂是用無線電與其他運匠打屁聊天。

在威權統治時代,許榮棋等人的時事評論廣播,多接受聽眾叩應,參與幹譙;而今當紅的時事評論,多只聽主持人佈道,聽眾默默地接受。互動方式的改變,說明了今日的廣播名嘴不可能像當年的許榮棋般號召聽眾參與行動。

不到十年間,從反藍電台節目受歡迎到反綠聲音瀰漫天空,但台灣運匠不可能在幾年間全部由綠轉藍。也許他們的本質不是藍綠問題,而是對現實不滿。過去藉由綠台的幹譙表達不滿,如今藉由藍台的謾罵排遣鬱抑。也許,他們比十年前的運匠少了點行動力,但不滿與鬱抑依然。即使二十一世紀初的廣播時事評論和二十世紀末一樣充斥著鬼扯謬論,依然吸引著運匠。他們不讓鬱抑不滿隨著音樂抒發流散,卻選擇名嘴的高亢激昂,日復一日地宣洩心情。不知道每次的洩洪都清光了汙泥、亦或在心底沈積更多不滿?

也許有一天當你打開小黃車門,流出悅耳音樂聲,而非歇斯底里的新聞評論聲,那時台灣才成為一個比較正常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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