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的副標題是《李濟、凌純聲、高去尋、夏鼐與張光直通信集》。張光直生前是哈佛大學教授、中國上古文明研究名家,而與之通信的或是他的老師,或是老師輩的考古學、人類學大師。感謝張氏遺孀李卉女士與中國社會科學考古研究所的陳星燦研究員,經過他們細緻的整理編錄,這部珍貴的文獻集已在去年年底由北京三聯書店出版。

這是專門領域中的頂尖學者間的私密交流,涉及了許多跟學術有關的人與事,往往不僅能引發讀者閱讀的興味,還能給予讀者有益的啟迪。且看凌純聲得知正在美國深造的張氏擬編《人類學導論》教材,當即鼓勵「捨君莫屬」,還主動請纓去接洽出版書局。但經過兩個月深思熟慮,他感到其事對頗有前途的愛徒益少弊多,於是出爾反爾,改澆油為潑水:

編人類學大學教本事,以弟才之敏捷,當然可以編著,當年林惠祥先生寫《文化人類學》尚無吾弟今日之學養也。但純愚見弟應努力從事於「正事」即博士論文,如有餘力,多寫幾篇研究文章。……編教本是集成工作,不易有新的貢獻,常常所費功夫很大而吃力不討好,以弟之才學應向有靈感、有創見方面發展,在才華之年,即從事於編教本,殊覺光陰可惜也。且此書列入大學用書,要寫廿五萬字至卅萬字,亦僅得稿費一萬八千至兩萬台幣折合四百美元,以後版稅抽百三十,如年銷一百冊,則所得更有限矣。純向來不願編書譯書,以此時間寫研究論文常覺貢獻頗多。上述乃我個人的觀點,未卜弟以為如何?至於稿費為你「至需之物」,我想可以找其他辦法,我們以後從長計議。

而今多如過江之鯽的芸芸碩導乃至博導,具這等遠見、又如此負責的恐怕鳳毛麟角。高去尋對後學的教育不那麼直白,但同樣寶貴。對日本考古學權威梅原末治在台灣的講學與訪問,他竟那樣津津樂道:

梅原的治學態度非常認真,每天工作時間也超過常人。他每天五時起開始工作,中間除吃早點、午飯以外,並不睡午覺,一直做到下午六時才止。下午九時便入寢。在飲食方面,也很簡單。早晨吃點麵包、奶粉,午、晚兩餐在台大校門外小館吃客人飯而已。此次來台,既不到日本大使館看朋友,也不做任何與工作無關之應酬,平時既不看報紙電影,也不願與人談論時局或其他閑談。他這次來台目的,是看中央研究院的殷墟器物。在李先生的研究室內存放的骨器、在南港陳列室內展出的銅器、石雕刻及白陶等,他都畫了圖,畫得又快又好。他認為遺憾的是沒有看到殷墟的玉器。實際上,他的收穫已很可觀了。他又在台中中央、故宮兩博物館參觀了七天,畫的材料也不少。梅原的工作之勤,使我們欽佩。他的能畫、能搨,值得我們學習。他對石璋如先生的工作背地批評不科學,使我們應該警惕。

歷史語言研究所每年都有派往美國的進修人員,在這部書信集中也可以看到學者之間為爭奪這類名額而劍拔弩張,而高氏則對所長李濟給他安排的機會無動於衷,只想專心一意把安陽發掘報告中的西北岡部分完成好:

這次梅原來台曾向李先生表示幾次讚揚我的學識,叫李先生逼我多發表文章。他私下又向人表示想請我到日本去講演,我表示謝絕了,因為現在不是出風頭的年月,最好還是在學術上真有點貢獻,把西北岡的報告搞好是第一要務。

安於寂寞而全然無意於沽名釣譽,惟以實實在在的學術貢獻自期,這樣的古風,在今天我們多半也只有在已成古人的前輩遺簡中才能邂逅與領略了。

http://www.takungpao.com/news/06/07/31/TK-600945.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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