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餘姚召開黃宗羲民本思想研討會,說來曲折:友人英光主編的《黃氏全集》,送給了一位老幹部,其人恰好與溫家寶相熟,便轉贈予溫。溫回函道謝,並謂原即喜讀黃宗羲書,對黃氏「以民為本」之思想頗有體會,執政者亦當遵循其言。

此信後來公開發表了,又恰好學界正針對政府減低農民稅問題提出批評,云黃宗羲即曾指出,政府每次為農民減稅之後不久,農民負擔都反而增加,成為「積累莫返之害」。學者稱此為黃宗羲定律。此等設想,能否實現,是另一問題,但經過主政者加持後,黃氏的地位陡然上升,餘姚乃趁勢與浙江社科院辦此研討會。

這番經歷,對我們說來頗不陌生。老蔣喜談王陽明,於是草山改名為陽明山,軍中皆讀《傳習錄》。李登輝初執政時,覺得他所講的耶穌教義未必足以令國人悅受,乃思提倡朱子學。當時我有一友人在聯合報工作,綽號老怪,啣令就來召集我們一幫朋友,談如何為李登輝籌措推展朱子學之事。我於此頗存疑慮,雖覺有趣,但不擬深入。後來李總統改組文化總會,發行《活水》期刊,即取義於朱子「為有源頭活水來」之義。又在中研院辦朱子會議,且在總統府接見與會學者(包括大陸學人)。如此推闡了一陣,大約作用不顯,乃轉而高談本土化,以台灣史、台灣文學輔政臨民。如今老蔣已逝,推揚朱子學亦成前塵舊事,豈不令人慨然。大陸的情況也一樣。黃宗羲全集由1985年印到94年,拖了又拖,出版社根本不打算印。所以後來其師劉宗周之全集就乾脆拿到台灣出版了。爾今領導人重視,情境頓異,餘姚辦這場會,花銷人民幣60萬元,足證榮枯矣!

黃宗羲墓,頃亦修葺完善,列為重點文物,與會者咸赴弔祭。但事實上,墓早在文革期間便已破壞,墓內壙誌皆不復存。故今來祭,亦聊表心意而已,政權起落無常,政權對某一學說,某位學者之推崇與抑制,也是隨時改易的,可是學人之被認同,之所以能讓世界一群學者齊來弔祭,難道只因他獲得政權之推崇嗎?

黃宗羲、顧炎武、王船山諸大儒生,在明末清初,整個清朝都不肯將他們列入孔廟從祀,光緒曾下禮部議,還有一批官員拿著黃氏批判君權的學說為罪狀,力詆之。康梁之後,黃氏《明夷待訪錄》才大受重視。但仍有李滋然一類人,撰文糾謬,唯恐世人受了黃氏影響,要提倡民權反對君權。如今君國無矣,但主政者之昏庸未必不勝於古之帝王,故黃氏一類學者思想之重要性,仍應顯示在他對時代的批判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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