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代已過去,屬於那個時代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有一種年代,有一種愛情,是永永遠遠守住一樁祕密,只能對著廢墟的一個石洞傾訴,然後填上草與泥,嚴嚴地封起來,外面的世界再也無從知曉。時光流逝,祕密埋藏湮沒了,幽幽的情愛塵封了……回首那個悲傷的年代,也曾有過花樣的年華。
在美國上映首輪主流影片的電影院看這部香港電影,時空的恍惚之感格外強烈了。這裡用的片名是《In The Mood For Love》,美國爵士歌手Nat King Cole的一首老歌,跟花樣、跟年華,一點也不相干。Love,是的;Mood,一種情緒與氣氛,更是的。然而那四個中文字蘊涵的聯想與記憶,可不是任何其他文字得以取代的。
「花樣的年華,月樣的精神;冰雪樣的聰明……」生日美好的祝願,小時也常在收音機裡聽到,現在重聽恍如隔世,祝福如憑弔。
一男一女,說是外遇情是說俗了,那是他的妻子和她的丈夫之間發生的事,「我們不要像他們那樣」,是許諾還是試探,於是似拒還迎的探戈,那種期待的張力比什麼都悠雅,落空後又比什麼都教人惋惜。
情事該如何發生呢?他和她的世界總是狹窄的空間:逼仄的廂房,湫隘的小巷,僅容一人的樓梯,石階,長廊,迎面遇上的兩人靠近、瞥視、貼身而過……。電影鏡頭像窺伺的眼睛,總是從窗外、從簾後、從門框裡,隔著鐵柵欄,繞過巷路的轉角,貼著斑剝的石牆,跟隨著,看大雨中他倆困在一方簷下,無言相對;看他和她在僅只容膝的空間裡,茶餐廳的卡座、隔牆有耳的臥室、計程車上……,多半亦是相對無語,揮之不去那份壓抑的、感傷的、卻又是如許委婉家常的溫柔。
時間:無所不在的鐘,她的辦公室和他的都有,以君臨的姿態,昭示著年華的流逝;多少回她的嬌靨如花,卻只是房裡的鏡中倒影,似真似幻。
事情是怎樣開始的?猜測與試探,建構與重演,卻成了另一段篇章:「原來很多事情是在不知不覺中來的。」事情要怎樣發展下去?一遍遍的預演排練,卻沒有寫就的劇本可以依據。事情將如何結束?一次次演習分手,才知分手的艱難——來,或是不來? 見,還是不見?每回拿起電話都是一份期待,另一端卻是宿命般的沉默。生命就這般有意或無意的擦身錯過……
錯過的就永遠錯過了。一切曾經發生的,以及可能發生卻終於不曾發生的,都成了那個男人的祕密。時過境遷,他還是忍不住要傾訴:在一座巨大廢墟的斷牆頹垣間,他找到一方極小的洞穴,深深鎖住了只有他自己才知曉的話語——連她也永遠無從聽聞。地老天荒,卻只是獨白空言;世間情事,寂寞無過於此了。
「那些消逝了的歲月,彷彿隔著一塊積著灰塵的玻璃,看得到,摸不著。」有一種鄉愁不是空間而是時間的,你不需要在那個年代的香港生活過,卻依然能夠感受到那滿溢的鄉愁,徘徊流轉的聲光,熟悉如昔日記憶的雲煙。背景依稀的切切嘈嘈,收音機裡播放的音樂,京戲、粵劇,周璇的金嗓子,房東太太的上海話,走廊上濛濛的燈光,Nat King Cole的老歌……。小室裡氳氤的霧氣,幾乎嗅得出粥麵食物的家常氣味,原該是天長地久的人生,卻盡付諸那個年代飄零無定的淒涼。
如同王家衛,我也曾經歷過那個童年年代,敏感的小孩感覺得到父母仍然有離鄉背井的淒惶,上海的記憶碎片隨著他們飄洋過海而來,王家衛在香港我在台灣,上海記憶隨著母親的樟木箱打開如氣味逸出,收音機裡的周璇,唉花樣的年華,王家衛用那個年代的歌曲,用氣氛用光影用服裝甚至用新聞影片來重現 -- 不﹐他其實不要重現,只要那個精靈,我們各別記憶深處的鄉愁。
張曼玉的幽雅不屬於任何年代,卻被一件件美得令人心驚的祺袍鎖定在那裡頭了。多麼不舒適的款式,將血肉身軀裹成一種凝肅如雕塑的姿態,在傖俗簡陋的週環境對比下格外不真實也格外讓人心疼;一如梁朝偉那無辜又無奈的靜默、唇角若有似無的飄忽的微笑……直到最後那場吳哥窟裡的傾訴沉埋,大提琴聲幽幽響起,終於、終於把你的心,隨同一段永遠消逝的花樣年華,傷成了碎片。
引用:http://blog.chinatimes.com/lilily/archive/2006/03/26/48739.html
- Mar 26 Sun 2006 23:30
花樣年華 2006-03-26 00:46 李黎 中時部落格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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