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六年前,芝加哥大學人類學系榮譽教授薩林斯(Marshall Sahlins)正在撰寫一篇論文,討論一八四三年到一八五五年斐濟群島的戰爭,他把這場玻里尼西亞戰爭和希臘史學家樞西迪德斯所描述的伯羅奔尼撒戰史作一比較,並且探討為何樞西迪德斯在敘述歷史時,有時以個人(如伯里克利斯)為觀點,有時以集體(如雅典人)為觀點。他把偉人的代理人角色與奉集體之命兩者之間的相互交替,延伸到一九五一年巨人隊巴比(Bobby Thomson)「震驚世界」的全壘打,二○○○年古巴小孩伊利安(Elian Gonzalez)被遣送回國的媒體狂熱等一系列敏銳的討論。他要指出個人行動與文化秩序之間的關聯,以及如何影響歷史的進程。

等到二○○二年論文寫完時,他才發現這樣一篇涵蓋戰爭、棒球、媒體的文章絕對不可能在傳統學報上刊出,於是他想起一九九三年由英國兩位人類學家所創辦的專門出版人類學小冊子(pamphlets)的霸王樹出版社(Prickly Pear)。這家手工業式小出版社以出版議論性的專題小冊被學界所敬重。沒想到出版社的回覆是財務困難,歉難出版。幾個星期後,他糾集了幾個小額投資者,其中包括他的家人,共同成立了也是專門出版小冊子的「含刺的典範出版社」(Prickly Paradigm)。在挑戰學院正統四十多年後,又以進一步的行動為非主流思想的傳播盡力,並延續霸王樹的命脈。

英國作家歐威爾(George Orwell)說:「小冊子是一種個人秀。每個人都有表達的完全自由,包括選擇刻薄、辱罵、煽動的自由,或是另一方面,比報紙和大部分雜誌更細密、嚴肅、更加知識性的自由。」小冊子正是後者的意見表達形式,它具備幾個特點:篇幅與開本都小,定價低。以薩林斯的含刺的典範出版社來說,頂多八十頁左右,約一萬字到兩萬字,可以塞進胸前口袋,定價在十美金左右。其次,要有清楚的主體與完整的論述,它不是零碎、片段的論文。更重要的是,它必須是具爭論性的議題,讀者可以清楚知道作者的主張是什麼。

十七和十八世紀是小冊子的光輝時代,英國作家彌爾頓(Milton)、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都以撰寫一本兩便士的小冊子的方式進入公共領域,針對社會議題提出尖銳的批判。《魯賓遜漂流記》的作者笛福(Daniel Defoe)因為一本政治小冊子《消滅不同教派的捷徑》,諷刺宗教迫害而被罰戴枷鎖站立三天。潘恩(Thomas Paine)的《常識》,只有五十頁,一七七六年一月出版後幾個月內就銷售了五十萬冊,對美國獨立革命造成的影響更是眾人皆知的故事。

含刺的典範出版社至今已出版二十二種書,範圍不再局限於人類學。每一本書都具有爆發性的議題,例如,去年喧騰一時,因政治立場而被莫名解職的耶魯大學人類學系教授葛雷伯(David Graeber)所寫的《一個無政府主義人類學者的隻字片語》,伊利諾大學麥克克羅斯基教授(Deirdre McCloskey)的《經濟學界的祕密罪惡》,揭露經濟學的虛妄等。

薩林斯說:「小冊子對學界人士而言是很重要的類型,他們胸中總有一些東西要一吐為快。小冊子給他們這樣的自由,並且激勵他們的創造性。」在主流媒體當道的今天,小冊子所散播的思想如同夜空的星斗,閃現著引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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