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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十二月,「唐山大地震」、「大清幼童留美記」等名著的作者錢鋼到台北擔任一個月的駐市作家,謙和的他卻有一種認真好問到使人動容的新聞人氣質,和他相處談話可當作腦細胞按摩。有次談到他去與台北的中學生座談,有學生發問:「什麼是『鬥爭』?」

台灣的孩子問的無比純真,卻沒有想到讓一個在大陸生活五十年的答者百感交集,彷彿要使胸中火山熔巖冷卻一般,讓時間行走千年,不等錢鋼說他當時的答案,我竟然也想問:是啊,什麼是鬥爭?不要說下一代,兩岸同一代人的生命經驗最大的陌生,不也反映在對這兩個字的理解上嗎?

台北書展難得請來的大陸作家王力雄,介紹了西藏女作家唯色三本關於西藏記憶的書,其中最震撼的是第一次公開的「鏡頭下的西藏文革」,書名為「殺劫」。唯色在卷首說,傳統藏語中從無「革命」這個詞彙,中共軍隊開進西藏之後,在藏語中的「新」和「更換」合而為一造出革命一詞,發音就似普通話的「殺劫」。四十年前,文化大革命席捲西藏,於是「殺劫」之前又被加上「文化」的發音。

你猜得到「文化」的藏語發音在漢語聽來像什麼嗎?竟是「人類」。不會用藏語講文化大革命?用普通話說「人類殺劫」就是!

短短兩百多字的卷首語,就讓人讀著內心翻攪。殺劫裡近三百幅的珍貴西藏文革照片是唯色的父親拍攝,她花了六年時光在西藏訪談七十餘位遺老,寫成另一本口述歷史「西藏記憶」。對照我原有的宗教秘境式的西藏想像,這次的閱讀經驗只能以「驚悚」來形容。

「殺劫」的封面是百名紅衛兵砸掉供奉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佛像的大昭寺後,在門口的「傳法之地」合影,抬起毛澤東的巨幅肖像,張開「我們要作新世界的主人」的旗幟。我腦中竟詭異的叫出貝多魯奇異色電影「The Dreamers」裡的鏡頭,1968年巴黎學生運動,街頭暴亂裡到處張貼的毛的畫像,革命的混亂的浪漫。還有,年輕時在查爾斯河畔的奇遇,一個西非洲象牙海岸官員逐字逐句教我唱「東方紅」,那是他當年留學時從巴黎到天安門參加紅衛兵大串聯學會的歌,他唱來字正腔圓熱情澎湃滑稽無比。一群人的青春狂熱派對,另一群人的夢魘劫難,怎會這樣?

關於我像是知道又不知道,像是讀過又不容易記得,像是覺得重要又十分遙遠的,四十年前鋪天蓋地的蔓延,三十年前傷痕累累的結束,那場被稱為浩劫的文化大革命,到底和今天我所居住呼吸的場所,所感受思索的島嶼和世界,有關,無關?

那個一定被放在今年的事件紀念日誌的日子,「人類殺劫」開始四十週年,結束三十周年,會怎樣被討論呢?藏族女子唯色的三本書會打開人們的眼睛,刺激人們面對這個不容易的題目。然而這麼珍貴的記憶的書寫,竟只能在台灣出版,在西藏與中國都是禁書,台灣人何其有幸,而藏人與中國的讀者又何其不幸,是誰才最應該面對和反省這場「人類殺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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