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華舊書坊三十多年過去了,它給我無數的材料及回憶,無論善本古籍、名人書畫,或是典籍文物,多多少少帶給我心靈喜悅及研究上的俾益。於今拆遷之際,回想過去消耗在此的時光,不免也有一點落寞,但縹緗滿室,卻也忘懷過去的辛酸……

光華舊書坊處於光華陸橋下,隨著即將拆除,所有的書攤已暫時遷移至老地點旁的停車場。我在舊書坊搜巡十幾年,工作之餘,為了寫論文材料,或是為了書癖的雅興,所有的時間及金錢全耗於此。為了寫默存翁的論文,在書堆中找到了《吳宓詩文集》,這部三十年前翻印中華書局的文集,使得這位鍾情海倫的文人,在日記出版後更加受人矚目。有回獲得一部殘缺乾隆刊本厲鶚《宋詩紀事》,雖受書蠹肆虐,但不失刊本的精美,默存翁的《宋詩紀事補正》更是對厲鶚原書補苴不少,當然這部清朝刻本的線裝書,對我而言不單只是滿足書癮做為善本珍藏,更是版本學上另一個參考文獻。

愛書人為書縮衣節食,日夜思念

愛書人每為一部書縮衣節食,日夜思念我更有之。剛過世的陳逸飛為當代著名畫家,他的畫作受世人珍藏,這些著名畫家的作品,只是有錢階級者才能享之,我自小喜愛美術,故只能從冷攤中得到如蘇富比或佳士得甚至北京翰海及中國書店的拍賣目錄過過癮。一九九七年陳逸飛那幅〈罌粟花〉更是創當代華人油畫的拍賣高價,清秀佳人手持宋人無名氏的罌粟花為畫面,凝神思望,畫外的賞析者不禁也融入畫中情境,不知是畫中的美還是畫外的癡,當人對於物的迷思如同鴉片的癮,人對於物的沉醉常無法自拔。這些目錄售價不貲,遇到鍾情畫家又是著名畫作不能放棄,但又要考量生活上的肚皮,左思右想還是放手,事後腦海仍思念這一本拍賣目錄,終又臨書坊,從老板手中擁之於懷,喜樂無比。或許這是陳逸飛對於世人的警告,勿沉迷於情愛世界或著迷外物的警惕。想當然耳這舊書坊仍有太多寶貝出現,我對於美術書法情有獨鍾,而冷攤卻時時出現名人書法,于三原的草書現是搶手貨,但贗品充市,更有人靠偽于右老的書法吃飯。有一回買到陳定山書法,這位當年與父親陳栩園在滬以無敵牌的牙粉叱吒風雲的實業家,也是位書畫高手,賣出書法的是不識貨的主人,而書攤老板也不知陳定山為誰,當然用賤價得之。更有一回得到一本祝壽冊頁,是民國四十二年時,為一位高級將官的太夫人祝壽冊頁,各方人馬為之祝壽的壽詞,其中有老總統及陳誠副總統的祝詞,更令人興奮有臺靜農、鄭騫及戴君仁等人的書作。臺先生寫篆是難得的早期作品,四個朱紅的篆體字,寫來體勢磅←,令人佇目凝視,因百先生署名的書作,也是臺先生代寫的。這些當代名家書畫作品,有時被這些不識貨的老板賤價售出,是件掃興的事,我對於這些所謂撿漏的作品,更是珍惜如寶。石碑拓本俗稱黑老虎有時也見之,曾買得「蘇東坡表忠觀碑」及「大宋永興軍新修玄聖文宣王廟大門記」,前者碑存於杭州碑林;後者存於西安碑林,此碑更能考證「開成石經」及「石台孝經」的遷移經過,文獻價值甚高,拓本雖已破舊,墨香淋漓,字體宛新,令人可親。

曾國藩家族的遺物 不知流落何方?

舊書坊這些書商大都是親戚,當年他們互相介紹各幹起這行事業,可是他們不能在書本上增加知識,對於收到佳槧善本也是如廢紙一般。有年有一位老板告知收到一批喪家之物,竟是曾國藩家族的遺物,所惜老板忌於喪家之物,未敢收羅,這批文物也不知流落何方?台北人文薈集,每有名人往生,書籍大都流於舊書坊,我見過無數名人藏書,都是未能善加保存,直接落入冷攤。當然我也續存一些他們的藏書,或許對於書有一分感情,延續藏書家的藏書,每見藏書章總是會想到這些文人的過去種種。我曾買到徐世昌輯《晚晴簃詩匯》殘本,書是嘉業堂劉承幹的藏書,這位四象之首的湖州南潯大藏書家,被魯迅稱為傻公子的劉承幹,藏書及刻書驚人嘉惠士林,他的大部分明版書現藏於國家圖書館,我買到只是普通線裝書上有嘉業堂藏書章一方,單就這方藏書印便給我無上的喜悅。

買舊書往往是圖書館也未藏的絕版圖書,便靠舊書坊的出現,有時為了一本書千尋萬找仍不得,只有等待奇蹟的出現。可是往往有些老板卻開獅口,日前為一本板橋林家在大正年間出版的呂世宜《愛吾廬題跋》,呂世宜是書畫名家且是林家的私塾教師,書又是板橋林家林熊光自印的,當然是珍貴的,因要價不便宜,在生活與藏書之間有點難以選擇,最後還是放棄。

在舊書坊搜巡的饕客,各式各樣的人都有

買舊書又有一種樂趣就是簽名本,簽名本表示作者親自題名於上,往往從書跡便可見文人的風格及個性。我買過無數簽名本,有回買到蕭乾送高希均的書,當時未發現事後詳閱,令人大吃一驚。又有一回買到吳冠中簽名的畫集,吳冠中的畫作在拍賣場上是極高檔的,我收藏那一本畫冊單就吳冠中三字便值回票價了。也買過于右任簽名的《右任詩存》,草書加上朱文印,更令人興奮無比。

凡在舊書坊搜巡的饕客,各式各樣的人都有,有的為期刊創刊號,有的為線裝書,有的為畫冊,有的為拍賣目錄,各有千秋。我對於中國文史哲圖書尤其線裝書更是專注。由於線裝書現已不易得到,就是出現也不易下手,我有時為了一部線裝書便會在圖書館與冷攤中來往無數次,才敢下手。有一次為了一部清人文集在傅斯年圖書館摩挲甚久,研讀再三更對版本加以研究及辨識,最後仍因價錢太貴而打退堂鼓。我對於蕭孟能文星叢刊,今日世界出版社的出版品,王雲五商務印書館的人人文庫,這些叢書先前我仍以自己研究的範圍為選項,到後來卻見一本買一本,美國新聞處的今日世界出版社,出版許多文學翻譯作品,包括張愛玲、思果、湯新楣、喬志高等人的譯作,張愛玲譯海明威的《老人與海》更是我的珍藏,另有許多譯文集見有張愛玲的譯文及導言,更可補全《張愛玲全集》的不足。

光華舊書坊三十多年過去了,它給我無數的材料及回憶,無論善本古籍、名人書畫,或是典籍文物,多多少少帶給我心靈喜悅及研究上的俾益。於今拆遷之際,回想過去消耗在此的時光,不免也有一點落寞,但縹緗滿室,卻也忘懷過去的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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