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搞台「讀」李明璁 2006.01.23  中國時報

「期待去誠品信義旗艦店,還有繼續上次在公館的小巷子尋寶」。這是我的日本好友,即將在二月出差來台北國際書展時,最重要的個人心願。我覺得既「哈台」又「好讀」的她果真內行,準確聚焦了在我們這個城市中同步形構的兩種閱讀景觀。

首先是那座亞洲數一數二大的書店,堪稱本地出版零售業「垂直整合」的極致。與鄰近奢華的消費/居住空間相呼應,宏偉、高大、廣博……諸如此般震撼著消費者/閱讀者的感官經驗,誇耀而喧囂地滿溢於安靜的書冊之上。這是誠品的第五十家連鎖書店,三千坪大,外加四千五百坪強調國際化、風格化、個性化的商場,把人們單純的閱讀與購書行為,召喚並統合到一個更全面的消費樂園裡。

廣告文案說,他們要「打造一座閱讀與生活的博物館」。推動文化創意產業的經濟部官員說,「這不只是書店,而是一個讓人體驗生活美學的創意空間」。權威性的商業雜誌則說,這是「正在流行的美學經濟與體驗經濟之代表作」。而我想說的是,這個新樂園的誕生固然值得慶賀歡呼:它是都會中產階級累積文化資本(就像累積消費點數一般)的要塞、也是個人採購各式品味符碼的特區,但它能否進一步撐大本地閱讀人口的版圖、激發真正多元的知識觀念(而不只是進口更多樣的跨國商品),則有待後續觀察。

除了在東區有向上垂直整合的、華麗無比的巨型書店,在城南的公館一帶,有人則努力串連,要向下深化,持續擴展一種「水平延伸」、遍地開花(異質品味與觀點紛雜並立)的閱讀景觀。這群以「溫羅汀(溫州街、羅斯福路與汀州路)聯盟」為名的社區工作者,以美西幾個知名的大學城作藍圖,矢志要在台大周邊打造一個與「誠品現象」(中心化、連鎖化、資本密集化)截然不同的閱讀與生活空間。於此,買賣書籍不在昂貴而巨大的建築中,而是在小巷弄(甚至地下室)、有點擠或有點暗、專注而安靜的空間中進行。這些獨立小書店,連同其他小咖啡館、表演酒吧、NGO組織等,是窮學生、搞樂團或其他文化藝術活動的、社運工作者、以及各種另類「讀癮」者等經常出沒之地。

這兩種截然不同卻巧妙共存的閱讀景觀,前者(大而美的誠品旗艦店)有市場與媒體推助,後者(小而精的溫羅汀書店群)有學界與社區支持。從知識分子自身的興趣看來,這似乎是一場文化品味的爭奪戰,是「都會邊緣的波西米亞菁英」在抗衡「都市中心的布爾喬亞菁英」。然而從普羅大眾的角度來思考,我們得進一步追問的是,有這麼多元美麗的閱讀景觀,為什麼台灣的整體閱讀人口,相對於我們每年驚人的新書出版種數(排名世界第七),卻沒有明顯的量增?也就是說,我們有夠多吸引各國愛書者前來朝聖的理由,卻很諷刺地無法讓更多自己的同胞養成「讀癮」。

要把閱讀變成生活裡不可或缺的活動,市場和社會組織都動起來了,希望我們的政府也多點力氣和創意,投入更具有紮根性、庶民感、生活化的「閱讀培力」(reading empower)工作。比如說,在捷運站設置書報回收攤供通勤民眾自行捐取書籍、在社區鄰里舉辦二手書交換等活動讓各類讀者能藉此形成一種新的人際網絡、在公共媒體製播多一點、有趣一點的讀書節目,等等。

總之,請一起來搞台「讀」運動吧。



2006.01.24  中國時報 光華商場有未來嗎? 李志銘

元月十五日這天,光華橋附近如預期般湧現大量人潮,將原本壅塞的八德路、新生南路交叉口更擠得水洩不通。其中不乏湊熱鬧、深怕錯過了見證「歷史畫面」的觀望者,甚至還有不少算準搶赴商家搬遷清倉「跳樓大拍賣」時機的精明買家。在這最後一夜拉下商場鐵門的傍晚,人們手中的快門閃光此起彼落,只為捕捉那即將絕跡的都市殘影。似乎再次印證,台北的確是個難以留住記憶的城市。不過事實既發展至此,也不應完全歸咎於決策者或攤商任何一方,因為光華商場本身確實是個難以言說的特例。

回頭細數光華商場三十多年的存在與發展,原本是一場歷史的錯誤與機遇所混雜而成。當初依循攤販安置政策而興建的橋下商場,如同自強商場以及愛國商場一般,僅作為畸零角落再利用的邊緣空間,不料卻隨著台北都市結構變遷而水漲船高,成了全台知名的電子資訊集散地。無論在空間特性或是產業結構上均同時兼具邊緣與中心的矛盾性格,如幹道交點VS.橋下邊緣、資訊VS.舊書、合法VS.非法……。如今的光華商場在市府政策下被迫做出重大改變,無論對於市民心目中再造台北秋葉原或是舊書重鎮的想像與期待,多少形成一股強烈盼望卻又無所作為的文化重壓,豈只是單一的市場管理處、社區規劃組織乃至於都發局所能承受。

至於喬遷後的商場新址位於市民大道旁,所有店面招牌均經統一設計,隱約展現出市集規劃的整體感,每戶空間比起舊攤位來得稍微寬敞些。配置型態幾乎是以舊光華的模式完全複製過來,包括以往在出入口四處游移、跑單幫販售無碼A片的「光碟小弟」也跟著轉移到新址來試探買氣。也許是整個光華商圈的集聚效應被分散開的緣故,下班後的週末人潮顯得舒緩許多。至少在炎夏來臨前似乎不會變得更糟,但也沒有變的更好。抬頭瞥見佈滿天花鐵皮的空調機械,市府官員與眾攤商們大概是想以這人工科技來對抗台北陰晴不定的炎寒氣候吧。風箱裡直撲的冷煤味取代了過去瀰漫地下室的潮濕霉味。在這明亮的有些讓人刺眼的燈光下,相當有利於科技商品展售功能。

過去許多愛書人都曾說過類似的話:「在舊書攤裡頭,最有趣的是人,其次才是書」。比如六○年代牯嶺街亦或八○年代光華商場,其最富魅力的空間氣氛其實正是專業規劃手段最難著力之處。而此刻的拆遷事件恰好引發了爭議,得以讓各方人士思考所謂營造都市文化的認知與界線。

尷尬的是,光華舊書攤的未來,其實不在於那些「苦守寒窯」冀望公家資源的攤商,而在那些早已出走,甚至是渴望一探舊書業門徑卻無緣尋得立錐之地的年輕一輩。早在光華商場落幕大限的數個月前,屈身隔壁「新光華」地下室多年的「百城堂主人」林漢章「悄悄地」將書店遷至鄰近巷弄二樓,沒有引起媒體熱烈關注,但看在他身旁的熟客眼裡,這位台灣舊書界的傳奇人物終於有了一間名實相符的新店面,卻不禁讓人擔心他還能在鄰近的高昂店租壓力下支持多久。

也許我們能夠效法每年度的牯嶺街舊書市集或是今年初「溫羅汀」舉辦一連串以書人為話題的文化活動,以行動來緬懷歷史。只是,密集的策略操作與動員乃至於勞師動眾地封街,所堆砌出來的幾場都市嘉年華雖帶來了短暫鑼鼓喧天的歡樂,其結果卻都難以持續形成常態活動。僅只強化了「懷舊」一事作為消費符碼的刻板印象,加深了所謂歷史記憶似乎必得牢牢綑緊在地社區的迷思。有識者未必得自限於「牯嶺」、「光華」二地,跨越地緣式的部落思維,配合利用都市既有的空間資源(如大安森林公園、捷運地下街皆為舉辦定期書市的良好地點),才有可能落實深耕都市,繼而擺脫包袱走出新的格局。

(作者為文化工作者,著有《半世紀舊書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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