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作家張清志於12月27日因腦膜炎病逝,得年34歲。

民國61年生於宜蘭的張清志,南華大學哲學研究所碩士班畢業,曾經擔任聯合文學叢書編輯、《印刻》雜誌主編,甫獲今年台北文學獎散文優選,並於今夏出版第二本散文集《告別的年代》,在這本書裡,張清志寫道:

最後走的人,必須關燈。留下來的人,必須落淚;

必須接受功課,學會承受離別帶來的苦……

〈塞納河畔〉是張清志上個月寄給聯副的作品。歲末刊出此作,紀念這位早逝的作家,分外令人感傷。(編者)

■從布魯塞爾搭泰力斯號到巴黎,只需兩小時,我還沒學會用Euro rail搭車,因而被罰重新買票,花了一百多歐元,真痛,加上跟車掌無法溝通,更覺丟臉,只好一路望著車窗外,平穩無聲滑行過平疇田野,抬頭只見天空的雲彩竟像一路美術館裡那些名畫一般,原來畫家真是描摹現實的。

人到了火車站,下車,看到川流的人群,我突然愣住了,不知所措,只好找張椅子坐下,等腦子醒過來。那種發怔實在奇怪,可是腦子就是一片空白,人在我面前走來走去,行李在地上滑過來滑過去,腳步聲,悶悶的人語,廣播聲,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得去找旅館的,我得為下一站的火車劃位,我得快快安排下一步,到美術館博物館或者任何一個景點去,可是我什麼都沒做,只是傻傻看著人來來去去,讓時間慢慢溜過。

就這樣徬徨了半個鐘頭或更久,我才起身,到旅遊資訊處,將網路上查到的青年旅館地址給服務小姐,她點明了方向跟走法,賣給我一張巴黎地圖,我才去劃位,搭地鐵,找旅館。

把行李放到旅館,人離開,沿著小店林立的街道走,我不知道要去哪裡。這是第二次到巴黎來,排的時間很短,只想補齊三年前因為一時偷懶而沒去成的羅浮宮與奧塞美術館。可是這個時間,這個抵達的下午,去任何一個美術館都嫌時間不夠,於是陷入一種虛空狀態,無所事事的虛空。或許我需要一杯咖啡,幫助自己定神。隨意走進大街轉角的咖啡館,點了到哪裡都點的熱拿鐵,我再度拿出筆記本,想寫點東西。最後卻只是看著陽光照射的街頭發呆,感覺該做點什麼事,卻全然想不出能做什麼,能去哪裡。

在街頭晃蕩片刻後,決定搭地鐵到塞納河畔走走。

由於是假日,有座橋進行管制,只開放行人通行。小販在橋兩側販售物品,還有小丑表演拋球的雜耍,也有人騎單車表演。到處都是人,分不清誰是觀光客誰又是在地人,或許每個到巴黎的人都是主人,也都是客人,巴黎已經成為任何人的巴黎,也不屬於任何人。

我漫無目的沿河行走,看遊客搭乘著觀光渡輪在河上穿行,風吹動他們的髮與衣服,衣袂飄飄,每個人的臉上不自覺漾開笑容,彷彿行走水上真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停在岸邊,看河水盪漾,看兩岸的建築,那些有點熟悉卻又尚未能一一指認的建築。遠天灰濛,巴黎給我的印象總是灰。腳有點痠了,找了處台階坐下,拿出水瓶,喝了幾口水。旁側的情侶耳鬢廝磨,情話綿綿。有父母帶著孩子散步的,假日果然屬於家庭。

就在我臨水而坐,等待天色暗下的時刻,突然,想起S。並不是想起S具體的什麼,只是一陣了悟,S死了,S真的不在人世了。那種真切感明明來過,明明在S的告別式已經經歷過,卻又不知不覺飄走飄遠,遠到不存在。直到這一刻,我避走異鄉,來到巴黎,一股真實感再度逼近,不容質疑地,突然驚覺,再也見不到S了。忽忽大慟,哀傷莫名,竟似第一次體認到真實。後來在一本書上讀到,巴黎是個奇怪的城市,行走其間,特別容易懷念誰。不知道是否巴黎吸納了太多來自世界各地的思念,人特別容易在這裡感染相思。低頭看水悠悠流過,水波盪漾,潺湲不絕,或許接受失去對我來說依然不是那麼容易。我悠悠吐了一口氣,把逼到眼角的悲傷拭去,起身,離開河畔。

http://www.udn.com/2006/12/30/NEWS/READING/X5/3667960.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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