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回望蒼煙合記得歌時 不記歸時節──蘇軾

小倉山、嵐山間的保津川四季皆可遊船。暮春五月三船祭與仲秋十一月楓葉祭,仿平安時代貴族,川上雅樂遊宴的王朝繪卷畫面,更是喧騰海內外,每每吸引萬千人潮爭相觀賞。

去年夏天,三河靜岡一帶參訪研究告一段落,特意再轉往京都住了兩個禮拜,從頭到尾觀察祇園祭。從宵宵山、宵山、町家屏風祭、一直到山鉾巡行、神幸祭,幾天幾夜,深入其境,與市民遊客一起仔細遊賞。那幾天經常興奮地跟著祭典巡行隊伍半走半跑,載欣載奔,好像回到少時在家鄉農曆五月的祭典時光。

有個晚上特意到保津川船上,看漁人頭戴風折烏帽,腰著簑裙,以鵜鶘飼方式捕魚。一時篝火映江,重現古代夏之風物詩畫面。小倉山下的吉兆料亭還特地為其客人備了夜宴舟,在川上一邊宴飲,一邊巡遊觀賞。

且縱歌聲穿山去

十二月上旬一個週末,與友人在保津川左岸弁慶料亭會席泡湯。Doco一時起興,邀了兩位伙伴,迎著小雨下船遊川。船夫撐船技術高超,在上游水道狹隘處,以篙撐兩邊大川石,船一點不碰撞滑身款乃而過。大家不禁拍手叫好,兩岸高峽隨即傳來回聲,一陣空谷清音,悠然不絕……。

嵯峨野二尊院門前北中院町的厭離庵,相傳是鐮倉初期歌人藤原定家(1162-1241)編攥「小倉百人一首」的山莊遺跡。我們的船夫居然會以古日語吟唱「百人一首」中的和歌,讓大家又驚又喜。到底是千年帝都的風流韻籍,連普通船夫都深藏不露。「客心洗流水,余響入霜鏡。不覺碧山暮,秋霜暗幾重。」遊完江,也吃飽飯,泡好湯,身子暖和和的。雖然下著小雨,大家仍鼓餘勇,散步過吉兆、嵐亭、寶巖院,一路往野宮神社行去。

每年初冬這個時候,入夜後正是嵐山花燈路時節,渡月橋畔的山裾水邊、野宮神社往大河內山莊的竹林小徑路側、還有大覺寺大澤池與中之島公園內的巨大堤燈群,綿長5公里的燈影樹影。今年又正好細雨綿綿,幻影細霧中透出火樹銀花,真正的人間天上,如真似幻。

出了天龍寺北門接竹林小徑,夜色迷濛之際,小徑兩旁一盞盞昏黃小燈,竹製縷空楓葉圖案的京銘竹露地行燈,發出神秘幽微光芒,讓原本就風情十足的這段竹林小徑,更顯溫柔綺妮。

有人特別好奇,源氏物語賢木之卷,光源氏摸黑騎著快馬乘月光出京,一路趕到奧嵯峨的野宮神社,與送女兒到伊勢神宮擔任齋宮的六條御息所夫人幽會,他走得也是這條山徑嗎?

參拜完神社,走出大路。雖然天色已黑,但與平常日子不同,遊客仍然磨肩擦踵。燈火搖曳的石?路上,每隔三尺便有一盞圓筒和紙立燈,每盞燈旁,更襯有一束花。整個嵐山綿延5公里的花燈路,千盞燈影千枝花,光影花影相互映照。走乏了,在老松對面小店喝黑蜜葛切涼粉小憩,話題轉到?-??品牌創業成功的竅門。

千盞燈影千枝華

盛中本行做創投,近來開始研究對文創事業的投資。?-??1904(明治37)年,由三位京都男仕合作創業,起家產品舞妓頭型商標吸油面紙一炮而紅,大賺來京遊賞女孩的荷包盤纏,現在一共已開了十二家連鎖店。繼萍坐在店裏邊吃葛切與蕨涼糕,邊拿出剛剛從野宮神社參道出來,大路邊嵐山分店買的吸油面紙。他教大家學小蓓如何用食、中兩指卷夾面紙擦臉吸油動作,三個中年熟男就坐在那夾紙吸油,教旁邊兩位女仕笑彎了腰。

?-??品牌故事強調祇園舞妓、藝妓使用,Logo則以極簡筆法描出舞妓神秘幽微表情,出產地又是京都。種種「暈輪效應」烘托出這個品牌故事的可信度與動人度。這三位男仕可真正是會「借景」運用京都的歷史人文景深,來搭建創業的舞台佈景。

這樣善於「借景」京都豐饒的文化資本,運用於產品/服務創新以致成功創業的案例其實很多。老京都都知道三條?町交叉口的分銅屋足袋是日式襪子的百年老店。店門前掛著那灰黑斑駁卻神氣昂揚的百年老招牌,似乎為創業垂統的源遠流長而自豪。

近年來,京都新冒出了一箇賣京風前衛足袋的Sou-Sou品牌。Sou-Sou是由織物設計師?阪克二、建築師村久信及導演若林剛之共同創立的京風生活用品品牌。?阪曾以紅、白、黑線條設計日式足袋,在紐約展出主題就訂為「日本」,給市場帶來強烈的震撼。?阪也使用了超脫年齡、性別與國籍限制的阿拉伯數字當作足袋布料與紙袋的圖樣,表現日本特有的空間概念。?阪與和服搭配帥森田元子合作設計半幅帶,也展現鮮豔的設計文樣。Sou-Sou與位於上賀茂神社附近的京?子老舖「長久堂」也合作推出質地綿密的數字三盒糖。

長達一百五十年歷史傳統的伊勢木棉手工刷洗技術,將木綿和服的質地、品味與功能性展露無遺,現在只能在Sou-Sou找到。

創業不過六年,Sou-Sou已在京都四條通、御幸町通一帶開了四家店面(御幸町店在二樓,一樓就是川久保玲的京都店),東京的時尚重鎮南青山、與青海一丁目也各有一家店。除了伊勢木棉、作務衣、家居小用品外,如前所言,Sou-Sou也推出了足袋產品。其阿拉伯數碼金鉤足袋便鞋定價高達兩萬九千四百日圓,仍然風靡一時。連馳名的俵屋旅館第十一代家元佐藤年女士都極為欣賞,在其經營的「遊形」賣場中,推薦展售。

近年來在祇園町南側、清水寺茶碗?、嵐山、先斗町一廣設分店的????細工房,也是以「用手思考」的創意工藝,傳達京風的家居生活逸趣小品連鎖店舖。慈廷就收藏他們一個七福神搭寶船而來的熱鬧歡喜布工藝,背襯精緻細竹編。每當從外面回家,開門一見就心生歡喜。

二年?的「港屋」,是以描繪日本仕女傳統形象聞名的畫家竹久夢二舊居,店內展售將竹久先生圖繪部分放大成圖案製作的方巾手絹,現代感十足。

醉花惺月.氣如芝蘭

京都在文化創意產業的「原鄉時尚」精神,還可從他們對歷史建築等文化資產,加以創新加值運用所費的心思看出來。

天龍寺塔頭「妙智院」中,充滿修行道場氛圍的安靜空間中,有一家嵯峨一帶最古老的湯豆腐專門店「西山草堂」。當然供應豆腐食材的名店非附近的「森嘉」莫屬(安政年間1854﹣64創業)。

而在東山二年?下,有一座花園宅邸原名「東山草堂」,是日本近代畫壇巨匠竹內栖鳳,於一九二九年在高台寺下,靜謐的石小路旁所建立。這座佔地一千三百坪偌大的日式庭園中,高大喬木吊掛多盞橢圓繭型綿紙狹長大燈。現在此宅邸成為義大利式fusion料理餐廳,一樓主廳挑高達五米的闊達感,搭以設計感強烈的歐風家飾座椅,任一角落落座均可賞視庭園中泉石洄遊的綠意盎然。今年初夏,中午時光來,已是氣氛雅靜。這一次初冬夜間來,更是喬木燈影,光影交織晃動。坐在二樓與培良、玲玲等好友們開了一瓶紅酒,窗外是暈黃燈光照射下的東山法觀寺五重塔,室內則雲鬢花顏,燭影搖紅。餐後到一樓的雪茄室(原是竹內的客廳),牆上掛著他的名作,一對雄赳赳相鬥的公雞。落地窗外千坪庭園,望去醉花惺月,暈黃長燈似在樹梢間漂浮。微醺中看雪茄室內諸友,每位儀如鸞鳳,氣如芝蘭……。

坐在那,一口肉桂片,一口白蘭地,一口Kohiba,只是閒聊。與湖清提到去年深秋,借居賀茂川畔下鴨神社附近的「洛頂」。法蘭剛好來京開醫學會議,我找個午後陪他到大原三千院與寂光院賞楓。沿呂川往參道走上山時,途中下起寒雨來,大原的古寺山里一時籠入雨霧中。黃昏後出大千院轉到歷史可上溯平安末期的寶泉院,跪坐在榻榻米紅毯上,正前方是著名富士山型五葉巨松,右側則翠竹紅楓相映,細長綠竹與戟斜楓枝交錯成趣,這是寶泉院馳名遐邇的「額緣庭園」,兩側房柱框住的兩幅長軸畫卷。

風、雨、音、色、光

庭園裏雨水沿竹葉、楓葉凝聚下滴,風過葉片沙沙搖動。一和服美女跪在緣側,附首以耳就水琴窟竹筒,凝神傾聽水滴落甕的清澄音色聲響。緣側原木地板上還縷空雕出楓葉竹葉飾紋,連禪靜空寂的佛寺都如此,難怪June說日本人是耽美的民族。

空山暮色中,流動著風、雨、音、色、光。安靜坐在那兒,彷彿全身已浸透入宇宙的空靈中,完全失去肉身的感覺。當晚難得正好有「大原聲明」的梵唱,雖然入夜霜寒,法蘭與我仍決定繼續留下喝熱抹茶吃和?子,晚上跟著和尚師傅誦經。

當晚回中京三條,我們一齊到Apollo Plus找松田惠美溫清酒去寒,再到Kyoto Design Center旁的地下室「月蝕」,滿天的藍光星斗下點一杯冰球涼鎮的Compari,紅水晶般的酒杯放在也閃點點藍星吧台上,氣氛十分迷幻。家住嵯峨野的纖細長身京女bartender,說起京腔日語活生生像姑蘇美女的吳儂軟語。

有人說近年精品產業走向年輕化,「新奢華主義」成為風潮。其實奢華有實華與虛華之別。真正的奢華,也許是看你能用多少時間去追求生命的豐美。良朋佳友同遊,賞心樂事滿滿──這就是我們的「新實華主義」。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forprint/0,4066,11051301+112006123100285,0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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