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歲的陳新發每天下午三、四點到旗津中洲漁港幫五十一歲的船老闆郭茂盛(綽號貓仔)裝魚餌,準備凌晨二、三點出海捕花鯓仔。新發伯因此取得船員資格,加保漁民保險才能拿到一百八十萬元的退休金,所以貓仔並不發薪水給他,有時分他一點魚回家吃。新發伯靠每個月六千元的老人年金過日子,幫人捕魚的兒子有時分不到紅,他就拿一點錢出來買米給八個孫子吃。

新發伯每天坐在「貓仔」那艘不到十噸的延繩釣小船從中洲漁港出海,高雄港區灰色的水泥廠、儲油槽就像現代怪獸一般駐守在岸邊。遠處的八五大樓金光閃閃,高雄市區的繁華氣息飄忽而至,也近也遠。老人只是冷淡的看待這與他無關的一切。海面上,他們的船像小老鼠一般穿梭在巨大油輪和軍艦之間。

貓仔七十二歲的阿叔郭文進則是一個人指揮三十歲的六噸小船。老人和老船都沒得歇息,不能放棄每天一、二千元的收入。因為近親通婚的關係,郭文進的三個孩子都有些健康問題,得靠他搏海拚命。討海人爽朗的臉上看不出太多憂煩,郭阿叔說,可以動就還要做,「海上空氣好啊!」

油輪軍艦間 老人夾縫求生

旗津港早在十七世紀就開埠,至今有二百多艘小漁船和舢舨,過著四百年來沒有太多改變的捕魚生活。漁民到高雄沿海捕魚,進港就載到旗津魚市交給魚販去賣,仍是十分初級的生產方式。儘管如此,漁港的海鮮店大部分賣的還是澎湖海鮮。老闆娘說,這是因為本港海產就只有花鯓和風螺那幾樣而已。

台灣沿近海有二十八萬五千名漁民,九十四年產值為一百八十一億元,每人的年收入近七萬元。也就是說他們每個月連基本工資一萬六千八百元都賺不到,比合法進口的外籍漁工還少,邊緣處境可想而已。貓仔和他的親戚鄰居等「老人班仔」,就是這麼一群人。

這群人在台灣社會的真實處境,以前被遠洋漁業,現在則被各式祭典的風光所掩蓋。沿近海漁源枯竭,導致漁村經濟破產,台灣漁業的貧富差距相當驚人,遠超過整體社會的水平。從業人口只有二萬人的遠洋漁業拜全球化之賜,擁有一半以上的漁業產值,平均每人的可賺二百一十八萬元,是沿近海漁民的二百倍。這幾年遠洋漁業也開始走下坡,單船公司倒閉的不少,財富資本更形集中在少數漁業集團手中。

沿近海漁民大多靠舢舨和小船謀生,特別在高屏兩地。像枋寮這樣典型的漁村,一半的人是擁有舢舨的船東,提供油料、魚餌等生產成本,另一半的人則提供勞務合作,不拿薪水只分魚,有如部落裡簡單而原始的「交換」生活。倘使一趟出海捕不到漁,「船員」還得掏錢補貼「船東」。高雄漁民服務中心副主任吳慧娟指出,許多沿近漁民一輩子都沒有船,他們到了六十多歲還得拚生活,「有做才有得吃」,還不能避免被台灣船主剝削。想要翻身或苟活,只能靠子女。

勞力換條魚 有做才有得吃

四十多歲的陳振龍是全枋寮最會捕◆仔魚的人。今年◆仔魚汛給老闆抓了價值三百萬元的漁獲,阿龍分到二十多萬元。他剛退伍時一年可以撈上幾千萬元的◆仔魚,但分的錢雖多,還是不夠買一條船,「要好幾百萬哩!那有這麼多錢!」

「以前海裡魚好厚喲!」鬼月放假,枋寮興南村的老漁民許碧隆、吳金德、王萬城、蔡明順等人聚在一起聊天吹風,講起往日美好時光,細數他們曾從海裡抓到的魚種,有這種、那種…。關於眼下的話題,卻是這個月頭以來,「已有三人被水流走,某某又截肢了」。海水汙染日益嚴重,曾是養蝦重鎮的枋寮,如今蝦池多半荒廢,漁民還要擔心在海裡感染海洋弧菌,送掉小命。

「若貪抓跑遠點,不小心就會被捲走!」四百前「唐山過台灣」形容黑水溝的險惡,台灣漁民至今仍然驚心動魄的經歷著。許碧隆說,「黑水溝」就在鵝鑾鼻附近,生著會捲走人的「流沆」。原來漲潮時海流從台灣南端沖進台灣海峽,浪流拍擊兩岸陸地而翻捲的暗潮湧動,叫做「發沆」:「發起來海面會起霧,迷迷茫茫,天地發出哞哞叫聲,海面有漩渦,五百公尺三個小時都走不了。真的很可怕!」

五十七歲的恆春漁民江鄉中就是遇上「發沆」而落海,在海上飄流四天三夜,並因浸泡海水過久感染海洋弧菌,而截去了右腳姆指。江鄉中一輩子替人捕魚,捕到無魚可捕,同村的船東被迫到越南買船捕魚,那兒也去不了的江鄉中只好替人開船出海釣魚。今年二月會出事,就是他的新老闆雖會釣魚卻不懂海性,堅持不肯到蘭嶼避風,才會在返港途中遇到「發沆」,正值颱風來襲風浪特大,不幸把小膠筏給打翻了。船老闆失蹤,江鄉中則幸運的抓住一條繩索和舢舨一起漂浮了超過七十二小時,從鵝鑾鼻一路漂到台東。

在海上漂流的三個晚上,江鄉中伏在膠筏上不時乾嚎,「我想這條命大概沒有了!」饑渴交迫,他起先喝海水,「不能喝啊!從胸口到喉頭整個都燒起來、束來起…」後來喝自已的尿,「還好從翻掉的船上找到一個塑膠袋。」想到自已快死了,江鄉中很怕遇到鬼,結果卻遇到二艘遠洋大商船。人沒獲救不說,還差點被撞到。

出海搏惡浪 這條命大海的

江鄉中現在算殘廢了。醫生擔心他的傷口再感染海洋弧菌不讓出海,他只能和太太到靠海口的山坡邊捉寄居蟹。每天傍晚先去灑上炒香的米糠誘其出洞,天黑後就能揀拾到一大臉盆。江鄉中黝黑木納的臉龐相稱於家徒四壁,亦顯出空洞無神。他那個不太靈光的太太則陪著傻笑。在恆春老城外,這只有一套沙發和一個櫥櫃的房子,是遠在苗栗工作的女兒貸款一百多萬買的,除此之外,舉家沒有其它收入。江鄉中不無得意的展示他新學到的求生本事和寄居蟹,但命運之神自他身上散發的苦澀滋味,卻令人掩面。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0,3546,110501+112006082700028,00.html



2006.08.27  中國時報 今天,捕不到魚 走私賣油 羅如蘭

夕照漁村。低矮的紅磚厝錯落在隄坊內,漁村婦女在岸上賣著烤烏魚子,一邊注視著海面膠筏上的男人。他也許在捕魚,也可能去「泊油」。無魚可撈,許多漁民只好偷賣政府補助的漁業用油。因為政府規定小膠筏也得出海一日夜才能請領補助,漁民就在近海「泊油」。小船停在海上「泊時間」,一不小心就從高雄漂到台南甚或更遠。

小膠筏上的簡易架駛艙,約莫一塊正方型的榻榻米大,「泊油」的漁人就蜷曲在此,度過海上漆黑的一晚。慰其孤寂的唯一聲響,大多只有一台斷斷續續的收音機。次日載油去交,辛苦一日約賺七、八百塊,再去買走私來的大陸漁獲賣錢──這就是台灣漁村經濟的寫實。

熟知漁村生態的地方人士說,因漁源枯竭,政府一年補助十一億元的休魚補助,平均一個漁民只分到幾千元,想活下去,只能靠賣油、走私和偷渡。在所得嚴重分配不均的漁業,底層漁民只能靠這些「非法正義」手段存活。

幾乎每個漁民談到「泊油」的話題都臉色一變說:「我沒有」。但海巡署抓不勝抓,漁民照樣把油賣給財團控制的油蟲,再轉賣給遊覽車、貨運行等,甚至就在海上賣給大陸漁船。一位旗津漁民就說,「有好賺的錢,何必那麼辛苦?」他計算著,一桶二百公升的漁用油可以賺三百塊,一天賺三千塊,十天就可以賺三萬…,「誰泊油,大家都知道。」小舢舨拖著超大馬達加油箱,讓人擔心小船一出海就會被沉在海裡。百噸的延繩釣漁船,油箱更大,賣起油來還需專用油罐車配合,更為可觀。

海巡署去年加強查緝,為國庫節省了五億元的漁油補助。但今年油價上漲,又增編了十億元,一共得花二十七億元。油價高漲使得漁用油更有吸引力,漁業署為防偷油而改變補助方式,要求漁民先壂錢再匯款進戶頭。

屏東縣議員黃明榮認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根本就難不倒油蟲,只是讓漁民麻煩而已。他說,一縣府科員剛因勒索賣油漁民不發漁船證而被收押,顯見這是一個官商勾結的結構。東港安檢站的海巡人員說的更白,油蟲背後有民代撐腰,漁民不過是「偷油」工具而已。

漁民普遍教育程度低落,通常無法預知賣油的後果。民進黨立委林育生算過:「賣油收入五十萬元,可能被罰三百萬元。」包括違反工商登記、漏稅、違反漁業法等,不但漁船證被取消,還要罰款,「這其實是違反比例原則的。」國民黨立委羅世雄也透露,像旗津這樣的漁村,許多漁民因此都背著幾百萬的罰款。他們在漁村最常經手的選民服務,就包括許多漁民賣油被抓的申訴案。

除了偷賣油,沿海漁民的小舢舨也常常遠征菲律賓或大陸,載回當地仿冒菸。別小看台灣漁民本事。即便是停在枋寮漁港的小膠筏「最遠到菲律賓也可以。」許多小船就拒絕政府補助,不肯裝置「定位回報」系統,因為出海就可「隨心所欲」。九十年至今,海巡署平均每年在海邊查獲四、五百萬包假菸,市值可有上億元呢!

「偷人」的風險大,但利潤也驚人。一名漁工仲介透露,載運大陸偷渡客行情是:「一個二萬人民幣,十個就二十萬人民幣」。不論北從蘇澳,南至恆春枋寮,只要夠熟,就會知道那些人兼營偷渡,只是心照不宣而已。漁民先是為自已進口漁工節省仲介費,後來很自然夾帶偷度客混充漁工。沿近海小船主就這樣一個個成了小蛇頭。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0,3546,110501+112006082700029,00.html



2006.08.27  中國時報 明天,觀光畫餅 休漁出走 羅如蘭

枋寮漁港興南村的漁人們巴望著漁村裡發展起觀光產業,帶來新希望。但一望無際的海岸線,只見枯燥的林投樹和黃沙灘,連想像都很困難。縣政府想把枋寮漁港BOT成遊艇碼頭,卻沒有人來投標。午后的強烈陽光曬著碼頭上一排排隨波蕩漾的小膠筏,更似百無聊賴。

實在沒有出路。恆春漁民尤世雄二年前賣掉一艘船,帶著四、五百多萬到越南,買艘舊船,找個越南船長重操舊業。捕到的高級魚就空運回台。像尤世雄這種小資產階級的南部漁民,有的到馬來西亞,有的到印尼,早就紛紛出走。尤世雄本來是想經營觀光漁船的。但他的船沒通過漁業署的檢查,「叫我改裝成遊艇,花的錢都夠買新船了。」釣客來源也成問題。

海岸線層層封鎖,漁民仍然像牢籠裡的罪人,被迫終生與貧窮、落後、犯罰為伍。即使偷油、走私、偷渡也不能致富,令其脫離艱困的生活。他們的明天在那裡?

再過二年就不准再捕◆仔魚,枋寮有許多人會像阿龍一樣失業,「到時就去做工吧!」漁民多數贊成為復育而禁漁,但對政府無法禁止少數的無能,感到失望。在南方澳的漁民抱怨來自屏東的漁船撈走了他們的鰻苗,在枋寮的漁民指認那些來自高雄的拖網漁船到他們的漁場竭澤而漁,高雄的漁民則對來自林園「焚寄網」漁船咬牙切齒:「他們一來就沒有魚了。」卻始終無人告訴他們無魚可捕之後的出路。

休魚?漁民譏笑政府規定的休魚標準,竟然要出海一百天、停港一百天,一年才能領到一萬八千元。如何達到讓大海休息的目的?

全台五萬艘漁船的過度競爭實在是大海的負荷。學者建議將漁油津貼補轉換為離漁補貼,只要三年七十多億元,就可讓六千艘漁船離漁。再經過適當復育,剩下的漁船就有夠多的魚可捕。只是此議牽動甚大的既得利益,難以實行。

漁村選出的立委一致認為只有觀光。羅世雄寄望大陸觀光客也能到台灣漁村一遊,林育生則認為首要鬆綁法規,讓漁村自尋活路,吸引年輕人回流,為老化的漁村注入新血。

說來諷刺,在台灣這樣的海洋國家,最常被討論的漁業問題竟是還有沒有明天。日本遠洋漁業雖然破產,卻靠沿近海漁業的成功,餵養了最大多數的漁村人民。在長老教會的莊約翰牧師眼中,台灣卻把大部分漁業政策補貼給了少數的船老闆,使得多數漁民成為漁業全球化的犧牲品。夕照漁村滿是老人與海的淒涼背影,明天,已在蕭瑟的風中!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0,3546,110501+112006082700030,00.html



2006.08.27  中國時報 沿近海漁業 小檔案 羅如蘭

台灣沿近海從事漁業的漁戶約八萬七千多戶,從業人員約二十八萬五千多人,主要經營扒網、定置網、流刺網、中小型拖網、圍網、火誘網、延繩釣、一支釣、賞鯨和捕撈魚苗等。

民國七十八年的近沿海總漁獲產值高達二百八十八億元,為歷年之最;但因過度破壞與濫捕,近年漁獲產值約在一百七十億至一百八十多億元之間。

濫捕,以「三腳虎」焚寄網漁船為最,不肖漁民以火船、罟母船、罟仔船三艘船為一組,藉由強光照射誘捕,大小魚隻通殺,使得沿岸漁源幾近枯竭。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0,3546,110501+112006082700031,0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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