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法國作家勒克萊斯奧(資料圖片)

去年底出版的勒克萊斯奧的《烏拉尼亞》(Ourania),像他的《沙漠》,還是一部逃避現實,去尋找樂園的故事。從十六世紀的英國人文主義者莫爾(Thomas More),到魯賓孫,這類故事一再載負著人的夢想,企圖重返伊甸。

勒氏從一九六三年獲「雷諾多」獎以來,就置身於文學主流以外。當某些作家一頭栽到生活的濁水中,將視線投向戰爭、暴力、性、天體營、超級市場的肉類貨架,將人的本能強化到悲愴地步時,勒氏則文如其人,將文字淨化到泉水般澄澈。他老向著荒涼、寂寞的遠方走。頭上要有星星,腳下有泥土,燈火有夜蝶繞著飛,有看不見的蝙蝠在空中鳴叫,有洋葱和栗子味道。他用飛鳥般的視野,從高處俯瞰大地,以觀察它的皮膚,皺紋間的山水,和生活其中的人的故事,一個靜寂而竊竊私語的世界。

如果勒氏也有固執,那就是揭露工業社會,揭露人對自然環境的破壞。他阻擋乏力,只有以逃避來對抗,他要逃避唯利是圖的現代社會,追求他鄉原始的景色、一種陌生美。遠離現代生活,回歸自然,是他發自心底的願望。

《烏拉尼亞》的主角斯里托,童年遇上二次大戰,德國人入侵他的村莊,生活陷入了困境。他的大朋友馬利奧揹著一個炸彈,企圖放到德國車隊通過的橋上,卻將自己炸得無影無蹤,仿如去了另一個世界──烏拉尼亞。那是他童年時代讀過的,一本關於古希臘的書所提到的地方。從痛苦的童年開始,斯里托就飛向天空,飛向銀河,夢想一個理想王國。成年後,他以巴黎大學博士生、地理學家的身份,進入墨西哥中部,他稱之為烏拉尼亞的地方,一個世界以外的世界,去調查美洲文明的起源地「熱土」地帶。他首先在「山谷」落腳,那裡聚集著從草莓和鷹嘴豆種植中發了財的農人。他們將草莓急凍,運銷外地,僱用窮人和孩子摘草莓,去果梗,工廠使用女性勞動力。發了財的新富們自私虛榮,是世界某種面貌的縮影。

就在這個作者認為是罪惡淵藪旁邊,有一個天堂般的小城崗布斯,是十九世紀耶穌教會的教士、僧侶創立的。小城跟山谷相反,沒有工業,錢財物業不被重視,把洋葱行列種成天星形狀。為自己種青豆、玉米,不談數學、不講科學,只談「真理」。大家擁有自由,說話不摻假,小孩不用上學,村子是學校,教育是閑談,講故事,或者是做夢,是仰頭看星,看雲飛。一天像一年。夢想與真實是一碼事,不將看到和觸摸到的事物作為唯一的真實。總之是一個相信良心、真理的自由地方。

當這些彩虹般的民眾進入到最緩慢的時空,想像出一個最漫長的白日或黑夜,將自己送到另一個世界去的時候,山谷那邊,一座座帶有塔樓的急凍廠人聲鼎沸,生產活動使富豪的財富和勢力不斷膨脹。兩個毗連的世界,是兩種速度,兩種勢力,兩種追求,要共存談何容易。一股暴風雨前夕的烏雲,罩在山谷上空。擁有一份周報的富豪阿朗扎斯,從他的平台上可以看到整個山谷,看到穿過田野的長堤和不遠山腳下的崗布斯。阿氏覺得這個地方有點屬於他。何不將急凍廠一直擴展到那邊去?一個陰謀萌生了,政變難以避免了,既然一方財雄勢大,一方貧窮柔弱。富豪首先將山谷範圍內唯一的智慧勢力肅清,再把矛頭指向崗布斯,它被指為是烏合之眾的大雜燴,國外浪客的窠穴,一個非法社團,從事販毒和狂熱活動,像當年北美的嬉皮士。崗布斯人知道,在這裡生活的倒計時已到,很快要被全部趕走。

其實崗布斯的首領馬爾丹,一直意識到他們的世界遲早要結束,跟土地的合約會到期,但沒想到這麼快。他畫了一張崗布斯的天空圖,發給每個子民一角天。希望他們不忘記在晴朗夜晚所看到的一切。天空是他們唯一的祖國,祖先曾看過,現在自己在看,將來子孫也看到。

事件進展不斷加快,崗布斯人被通知,四十五天內全部撤離。很快,警察開著小型卡車來了,高音喇叭響起來了,要包圍崗布斯了,要撬門入屋了。彩虹子民在聖誕節前後憂鬱地陸續開始上路。為避開警察,趁著清晨分小批出發。一經離開,山谷那邊的人馬上來佔住房屋,搶劫剩下的物件。「我們走,他們來,這是必然的事。」原來財物才是真正目標,一切指控都是欲加之罪。他們乘卡車或公共汽車向南方走,準備到海邊某地落腳,這是馬爾丹選定的。流亡路上,大家「變成一群污七八糟的流浪漢。男人鬍鬚蓬生,女人頭髮亂如乾草,眼睛為熬夜而暗淡無光」。但馬爾丹告訴他們,這決非是彩虹之民的末日,而是另一種生活的開始。貪婪、惡毒、愚蠢把他們趕出崗布斯,但他們學會了放棄,學會了抽身,學會了遺忘。崗布斯不存在了,但有機會去找尋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樂園。

烏拉尼亞的故事,是人類歷史上不斷發生的互相剝奪的故事。直至最偏僻的世界,也在所難免。樂園在建設,樂園在丟失,樂園永遠在建設中。

http://www.takungpao.com/inc/su/su_bigPark.a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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