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一個古都的蛻變─我看北京奧運

二十一世紀初的台灣,人們深陷在一種挫折無力的鬱悶情緒中,看著國內的政爭使國事空轉,發展停滯,感覺全球化的競爭壓力來到頭頂。望向北京,彷彿聽見一片工地,宏大建設雄偉興奮的聲音隆隆震耳。

如果說,台灣人這幾年來每天看到的、讀到的新聞,全是藍綠陣營的對決、總統親信的弄權和形形色色的政治算計,那麼申奧成功之後,中國大陸人每天看到的、讀到的新聞,卻是這一類的:

前進二○○八

--為了迎接二○○八年的奧運,一千二百一十五公頃的土地將被闢為奧林匹克中心,其中奧運村將容納將近兩萬名運動選手和各國官員。七百六十公頃的土地將化身為城市的森林公園。(台北大安森林公園是二十六公頃)。

--在○八年之前,一百二十億美元要用來改善北京市的空氣和水的品質,兩百億美元要花在交通系統的改善。

--首都機場正進行擴建,到○八年周轉量將達到六千萬人次。

--到○八年,軌道交通預計將由現在的一一四公里增加到二百公里左右;同時,北京市還在加快市區內快速交通線的建設。目前,市區快速通車里程達到三百二十公里,已經完成快速路網規劃的百分之八十以上。

--到奧運會開幕前,北京地鐵一號線全部一百二十輛新車將投入運行。新車均為不鏽鋼車體,車廂內有移動電視系統,採用德國及英國防火標準,同時設置了殘疾人輪椅渡板及盲道,為殘奧會做好準備。

--○六年北京市汙水處理率達到百分之八十。同時在目前已建成的盧溝橋、清河等九座汙水處理廠的基礎上,五里坨等五座汙水處理廠也在建設中。預計到○八年,北京汙水處理率將達到百分之九十以上。(台北市的用戶接管率是百分之七十八點一七,高雄市百分之四十二點二五、台北縣是百分之七點九三。全台灣的平均汙水接管率不到百分之十五。)

--預計觀光客會有一千萬人次,北京方面將為即將到來的大量旅客提供高質量的住宿。二○○六年四月底,北京星級飯店已躍升至六百五十八家,其中五星級飯店三十七家,四星級飯店八十三家,三星級飯店二百二十四家。

--北京去年已對二十個景區完成停車場、售票房、商亭、銀行刷卡機三百五十四個與一百二十個廁所的建設,也將請國內外專家,翻譯北京主要旅遊景區的英語標識。

--參加○八年北京奧運會的外國遊客將不用擔心語言障礙、道路陌生、生活不便,因為德國科學家正在研製新型人工智能手機,讓來到北京的外國遊客不僅不會迷路,還能享受最快捷的信息服務。譬如要去的地點,用外文鍵入手機,就立即會有中文顯現。

--北京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表示,北京已經開展影響奧運舉辦的重大衛生防疫風險評估,其中就包括食品安全的評估,到今年三季度可以完成。

--據預測,奧運會期間,各國代表團和工作人員將達到近二十五萬人,供餐超過一千三百萬份,因此奧運期間總共需要五千噸蔬菜的供給量。北京市農林科學院蔬菜研究中心已經列出了奧運會期間運動員需要的蔬菜種類名單。針對有些蔬菜品種北京沒有或很少的情況,已經開始著手進行蔬菜的引種和篩選工作,重點引進南美和西亞的蔬菜品種,在指定的北京郊區依氣候和海拔進行培育。

--新建場館完成主體結構,改擴建場館和臨建場館加快建設,奧林匹克公園形成整體景觀輪廓。推進軌道交通建設,實施交通疏堵工程。支援城鄉電網改造,加快燃氣熱電廠、天然氣管線建設。整治八十個破舊社區,新建和改建公廁一千四百四十五座,建設一百條特色園林大街。

--北京已組織了電視轉播組織。奧運時,會有四千多名記者從事電視轉播,六十多輛轉播車,一千架攝像機在不同的場館,共十個頻道二十四小時開播。估計全球有四億人觀看比賽。奧運會有兩萬一千六百個註冊記者,一萬名非註冊記者透過旅遊簽證進入中國。北京正成立「媒體運行部」,負責應對全球媒體的需求。

350億與0.8億的現實

因為行政不透明,中國為籌備奧運究竟會花多少錢,沒有人真正的知道。流行的一種「說法」是三百五十億美元--事實上可能更多,而其中的大部分,其實是投資於北京城市的基礎建設。

三百五十億美元,到底是多大呢?這麼說,台北市一年的總預算,是五十億美元。中華民國政府年度總預算大約是五百三十億美元。其中的國家體育預算大約是零點八億美元。謝長廷先生競選台北市長提出的願景之一就是要爭取在二○二○年由台北市來主辦奧運。他可能不知道三百五十億美元這個數字,也忽略了○四年雅典就花了一百二十億美元在奧運上;希臘預計接下來的年度國家財政赤字會超過GDP的百分之三,十六天的光榮奧運謝幕之後,可能是十年的債務。

在謝長廷宣布他的二○二○「台北申奧」願景的同一天,原來一直在爭取奧運主辦權的莫斯科市長,宣布放棄申奧。在記者會上,他說,「讓我們面對現實吧,我們一點機會都沒有的!」

文化的深層轉型

十六天的奧運只是一個大家都懂的便捷理由,北京的城市改造才是真正的現實。中國所激情擁抱的「不容置疑的信仰」,是「現代化」。到二○○八,那「花棚魚池院落」、「胡同深處人家」慵懶而從容的北京將徹底而永遠地消失,取代的是個性張揚的西方現代建築,是密布的交通網路,是完整的汙水處理系統,是進步的電子服務技術,是與國際接軌的觀光設施。別的城市花了一百年的時間逐漸「長」出來的基礎建設,北京以劇烈的手段在十年內完成。

如果實地去檢驗這些「劇烈」完成的現代化產品,可能會發現無數的裂縫和缺陷,深刻的矛盾和不安--大建設的陰影裡有深不見底的貪腐,有被踐踏蹂躪的人權,有匪夷所思的浪費,有功能完全失效的硬體和軟體之間的扞格等等。但是,我們可能同樣不能忽視的是,這個社會正在做重大轉型:透過科技的引進,他在學習現代的城市管理;透過與國際的密切接觸,他在拓展自己的眼界;為了贏得國際的尊敬,他必須謹守某些價值和規範;為了讓世界理解他,他不得不先去理解世界。在做這些努力的過程裡,他自己的氣質,已經改變了。

奧運只有十六天,但是籌備奧運的十年,是一個重大的分水嶺,北京不再可能自外於國際的價值體系和秩序,而且一旦深入國際的價值體系和秩序中,北京將來也可能發揮另一種前所未有的文明能量。這樣的北京,我們不能不刷掉所有從前的印象,重新認識。

對「現代」的迷信

也許感受到了台灣人民的鬱卒,除了謝長廷說台北市要申辦二○二○的奧運之外,陳水扁說,要送二十個十歲以上的小朋友到巴西進足球學校,每年提供每人一萬美元,然後他們就可以打進二○一八年的世界杯足球賽了。

北京在「崛起」,是的,全世界都在屏息矚目。但是,台灣可以向「北京經驗」學習的,是主辦奧運和培養明星嗎?

紫禁城對面,已經有一個被稱為「大水母」的建築站在那兒,睥睨著默不作聲的八百年的北京歷史。那是北京大劇院。

義大利的建築師,在競標北京大劇院落榜之後,酸酸地說,「我以為,為北京這樣有歷史的古城設計劇院,常識告訴我,這新建築一定要和古城的歷史氛圍相和諧,中國傳統的元素一定要融進新建築裡去。沒想到,得標的是這樣一個東西,簡直就像從火星掉下來了。我才知道,原來,中國人其實是希望和自己的傳統一刀兩斷的。我完全想錯了。」言下之意,「火星建築」--誰不會呢?

和「大水母」競爭占有北京天空的,還有「大師級」建築師庫哈斯所設計的中央電視台。那是鋼鐵和玻璃挑戰極限的作品,建築體以反抗邏輯的姿態扭轉向上,以自身的特異做現代的宣示。和庫哈斯一樣來自荷蘭現居美國的知名評論家卜若馬(Ian Buruma)對庫哈斯有嚴厲的批評。

卜若馬說,這麼走極端個人主義的設計,完全無視於環境的歷史和當地居民的傳統美學的設計,庫哈斯應該完全清楚,沒有任何一個西方社區會容許他這麼做。中國會容許,是因為那是一個集權政府,民間沒有反對聲音,而且集權政府剛好有錢,又極端崇拜所謂「現代」,使得代表「現代」的庫哈斯可以把中國的土地當作個人藝術的實驗場,恣意馳騁,無所顧忌。言下之意,庫哈斯趁人之「危」,不道德。

全球的建築師,都湧到中國來了。一個紐約建築師說,他在中國,短短兩年內所設計的摩天大廈棟數,是他在美國一輩子加起來也不可能有的。「中國的摩天大樓,」他說,「簡直像野草,滿地長。」

80億的「視覺效果」

瑞士建築師所設計可以容下九萬人的國家體育場,奧運開幕儀式的主要場館,因為形狀而被稱為「鳥巢」,預定的造價是人民幣三十八億元。在學者的批評聲中,降低到三十一億,一張座椅的造價是四萬五千元人民幣。五棵松籃球館的設計,為了突出所謂「視覺效果」,要在場館外牆上製作十層樓高的大屏幕。籃球館估算的造價是十億人民幣,一旦動工就發現,單單是這豪華屏幕本身就要用掉二十億。游泳館「水立方」的設計更是離奇。澳洲設計,建築外型要用一種中國無法生產的特殊材料,ETFE(乙烯四氟乙烯聚合物)薄膜,總面積十二萬平方公尺的ETFE氣枕造價至少兩億五千萬人民幣,占了「水立方」總經費的百分之三十。

一種「集權美學」

人們說,眼前正在進行的北京城改造,是中國繼建築長城以來最昂貴、最龐大的工程。

奧運工程,跟「一將功成萬骨枯」的萬里長城來比?太突兀了吧?

但是我看見其中的關聯。古城首都的改造,是何等大事,然而一棟一棟光怪陸離的建築,以「現代」之名,可以完全忽略建築與周邊人文環境的有機關係,是因為「周邊環境」的居民,以及關心「周邊環境」的專家學者,在決策上毫無影響。建築工程的預算如此龐大而且如此沒心沒肺的「任性」和奢華,是因為決策不透明,預算不公開,監督不存在。以一場十六天的運動會為理由,可以傾舉國之力投注其中,犧牲其他的百廢待舉項目,是因為,「國家」的概念凌駕於其他價值。這舉國之力的投入,其收益如何、成本如何,是否符合社會長遠利益,是否犧牲某些族群某些階級的權利,不見質疑和檢討,是因為,中國還是一個不容許對根本決策質疑和檢討的國家。

十六天的奧運之後,奧運場館是否逐漸變成養蚊子的廢墟?不變廢墟,要多大的電力人力財力,才能維持運轉?營運的專業人才,從哪裡來?追蹤考核督導,以及責任的追究,可能沒有人做,因為,沒有制衡,就沒有逃不掉的責任。

如果這樣來看,奧運工程和萬里長城背後的「集權美學」精神倒是一致的。

金牌,還是學校?

民間的質疑,不是沒有。一篇網路文章,不脛而走。「奧運金牌的陷阱」作者用這樣的公式來算成本:○四年雅典奧運中國贏得三十二面金牌。金牌是用多少錢堆出來的?一九九八年漢城主辦奧運時,中國體育總局的年度預算是十億人民幣,一九九二年參加巴塞隆納奧運會時,這筆預算增到三十億。二○○○年雪梨主辦時,預算增到五十億。以此類推,雅典奧運會備戰四年,中國就要花費兩百億元。最後得到三十二面金牌,那麼每一面金牌就是大約用七億元換來的,「這是世界上最昂貴的金牌。」

作者質問:「海內外華人發起了『希望工程』捐款活動,幫助貧困地區修建『希望小學』。為失學兒童修建一所希望小學的費用不過二十萬元左右,而奪取一枚奧運金牌的成本則要七億元,用這筆錢可建造三千五百所希望小學。如果按每所小學一百人計算,建造三千五百所小學,就能挽救三十五萬個兒童避免成為文盲。如果把備戰雅典奧運會的兩百億元用來辦教育,能夠修建十萬所希望小學,可以讓一千萬個失學兒童上學讀書。假如你坐在領導人的位置上支配這兩百億元,你是選擇奪取三十枚奧運金牌,還是選擇讓一千萬個失學兒童上學讀書呢?」

這個計算的公式當然破綻百出,但是它所提出的問題,卻真實無比。中國的三十二面金牌是怎麼來的?花什麼樣的代價來的?到今天為止,中國的體育制度還是共產國家計畫經濟由上往下貫徹的菁英集中營培訓方式。國家以納稅人的錢,辦理各層體校,投入大量金錢。幾乎所有賽事的得獎者,都來自這個體系。

雅典奧運最閃爍的明星,男子一一○米欄的冠軍劉翔,是怎麼培養的?有一整套的科技器材和專業人員負責記錄、分析他的每一場比賽。一套分析軟體就是三萬元人民幣。訓練人員、分析人員、營養師、出國經費,器材消耗……等等,一個劉翔,大概就是幾百個幾千個「希望小學」的經費。

宣揚國威,還是全民體育?

相對於中國這套所謂「舉國體制」,傾全國之力培養少數菁英的體育制度,西方國家和日本的選手,卻來自全民體育的基礎上。推動全民體育的模範生,是德國,也是日本的仿效對象。德國有將近九萬個運動協會,兩千七百萬個會員,百分之七十的十四歲以上的德國人在自己所屬的運動協會裡終身運動。各形各色的運動協會全屬民間組織,行政和教練,都是志工。以最受歡迎的足球來說,德國有兩萬六千個足球俱樂部,十七萬個足球隊,六百萬個足球會員,從三歲到老年。每一個村子都有游泳池、足球場、體育館、溜冰場等等,對全民開放。

也就是說,美國、德國、日本這些國家的金牌,在有些項目,譬如籃球,是自由市場的運作,大部分卻是全民體育的結果展現。中國的情況是相反的。運動場館很多,但不對全民開放,只供特定少數人使用。體育預算驚人,但不用在國民體育上,只在培養極少數的得獎明星。西方國家競技是為了鼓勵自己國內的全民體育,培養國民體魄;中國競技是為了對外宣揚國威,國民體魄的健全則似乎根本不在思維之內。

真正值得注視的

全面的基礎建設,是一種物質文明,但是物質文明會影響精神文明。在菜市場裡隨地吐痰的人,到了潔淨光亮、現代感十足的地鐵站裡,他就不會吐痰。那長期浸淫於權力的官員,跟世界接觸多了之後,他會醒悟到自己的粗暴。辦一次奧運,與全球握手、對話,北京人會經過一次震撼的文化和文明洗禮。我們可以為北京高興,高興這個城市在幾十年的政治劫難後重新出發,平視國際;我們可以為北京祝福,祝福北京從奧運的籌備裡真正學習到「以人為本」的深刻意涵;我們也可以期待,期待一個更文明、更理性、更開闊、更體貼細緻的北京優雅而從容地走進國際社區。

台灣人從北京籌辦奧運這件事情可以學到的,是中國人面對全球的視野和氣魄,是他做事態度的專心和執著,是他對基礎建設的認真和全面,但是,對不起,絕不是申辦二○二○奧運,或是送二十個孩子到巴西去踢足球。那「萬里長城」美學,正是台灣所不要的。在這個層面,反倒是台灣的小,台灣的土,台灣的以草根庶民為重,值得宏大的北京細細思索。

二○○六‧七‧二十四於台北



文明 北京奧運成敗關鍵 【本報記者楊羽雯】【2006/07/26 聯合報】

那怕是在最先進的乾式公廁,或有如人肉罐頭的地鐵車廂,在北京,隨處可見「文明」招牌。中共政府知道,奧運能否成功,硬體還是其次,文明才是關鍵。

北京申奧成功,一夜之間,不僅成了全球焦點,更被全中國各地冷眼看著,深怕這素有「傲慢懶散」性格的首都人,到時候把中國人的臉丟遍五大洲。

知名科幻小說家韓松在申奧成功那年,匿名寫了篇「贏了的北京人該改的十二個毛病」,頓時引起全國討論,當時北京市委書記劉淇還拿來作為與市民共同自我反省的材料,強調改「硬」環境易,變「軟」環境難,其中最難的又是市民素質的提升,大家得把小毛病當大問題來處理。

北京市長王岐山直言,北京奧運最困擾的問題,就是參差不齊的市民素質。他最擔心的是「奏別國國歌時中國觀眾能不能起立」、「沒有贏得金牌的選手能不能贏得同胞的掌聲」。

去年底,瞭望東方周刊作了追蹤報導,結果是:儘管北京在四年裡像是整容了般,但人還是「改得不夠徹底」。北京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辦公室副主任李建平說,首都現代化所缺少的,正是人的現代化。

「吐痰、加塞兒(插隊)、京罵、搶馬路,每天都上演,現在夏天『膀爺』(打赤膊)又出來在家門前納涼。」導遊小陳說,政府天天宣傳文明北京,奧運禮儀讀本從中小學校園發到街里小區,幾類窗口服務業都被提醒別對外人講北京人的缺點。

韓國東亞日報記者河宗大說,與北京的現代化設施相比,居民的意識和生活習慣還不夠現代化。一名官員私下承認,「這不是北京人的問題,而是全中國的現況。」

中國人民大學人文奧運研究中心執行主任金元浦說,人文素養的改善是相當長且艱苦的過程,「培養一個紳士需要三代人,陋習不是一夜間能改變。」他感慨:「經濟發展了,但我們把很多傳統文明禮儀當作封建頑疾破除掉,回頭再看,那時我們把『孩子和髒水一起潑掉了』」。

北京城裡,出租車師傅若不巧塞車停在「迎奧運講文明」的標語前,常會忍不住往窗外啐口痰,罵共產黨光搞表面功夫,「去看看城南,沒有奧運項目,大街上乞丐三五步一個,樓舊路髒,和北邊、東邊簡直不是一個北京。」北京市政府每天都在加強取締,就怕這些景象會伴著奧運一起登場,傳到全世界。

英國雪菲爾哈倫大學體育經濟學教授克里斯.葛瑞騰指出,「北京奧運成功與否,不是看二○○八年怎樣,而是要看二○二○年會怎樣,看北京人是否在過程中感受到這個城市變得更好。」

中國政府要靠奧運改變社會習慣,要以法治走向文明。官員說立法是為了不重蹈九年亞運覆轍,當時什麼都是臨時管制,比賽結束後,壞毛病依然故我。

北京的知識分子都很清楚,奧運不是仙丹妙藥,不能保證解決中國人百年來的性格缺陷,但也深知這是不能錯過的契機,如果不能讓世界的目光從「製造業中國」轉移到「文化中國」,這不僅是對七年磨劍備戰的重大挫敗,也是在走向世界過程中,又一次讓脆弱的民族自尊受到摧折。




2008奧運 老北京翻新 迎向世界夢【本報記者楊羽雯】【2006/07/26 聯合報】

廿一世紀初的天安門前,一個奧運倒數計時牌,豎立在這個全球最大的城市廣場上,預告著中國的一場盛宴;與其說這是為全世界運動員架設的舞台,不如說是為新中國擺設的國際露臉派對。

二○○八北京奧運公園,就在串起天安門、太和殿的北京城中軸線北端;全球矚目的新場館鳥巢與水立方,分立中軸線兩側,藉著軸線的翻轉,不僅是老北京城的翻新,也準備一舉讓中國人翻身。

北大學者張頤武說,中國的百年「強國夢」,今天已得到從未有過的實現前景和機遇,全中國都在為這個夢想努力,這種努力超越彼此的矛盾和衝突,「中國夢」的光彩,會照亮所有人。

辦好二○○八年北京奧運,已是全中國上下的全民運動,這會是中共建政以來集政治、經濟、文明與體育於一身的最大規模全面運動。成功,將讓中國與國際接軌,達到北京擲出的標語:「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讓中國的國力和形象一步到位,與美歐大國平起平坐。反之,證明中國的現代化仍只停留在經濟層次,距離真正現代化國家,還有很長距離。

面對數十億雙眼睛,中國也準備讓民族主義重生。「給北京十五天,還世界五千年。」中國政府投入十億人民幣,讓八國聯軍火燒圓明園的現址與其他數十處古蹟,一同回復原來面貌,中國要讓世人看到新北京,但也提醒別忘了列強侵略的歷史。

二○○一年,中國先取得北京奧運舉辦權,接著加入世貿組織,取得全球和平發展賽局的入場許可。國際奧委會副主席葛斯帕形容:「幫助中國向世界開放,這對中國和世界都是好事」。

葛斯帕和張頤武的論點,正是中國對奧運的主流思維,全國齊心辦奧運,若有人膽敢質疑政府的做法,都難逃主流輿論的撻伐。新華社記者王軍反對北京市府為奧運拆舊城,就被批評是「北京奧運破壞者」,王軍一度寫什麼稿都上不了。

但是,在網路城邦裡,乃至於當代藝術創作者的圈子中,對政府傾全國之力要在世界舞台重塑形象,竟可以無視社會分配不公,城市改造又以嫌貧媚富為尚等作法,批評聲浪不曾停過,批判者直言,這個活動是基於國家領導人「以人為本」的方針推出的。

儘管不斷有人追究奧運的代價,但毫無疑問,百年來,就數今天中國人距離強國的夢想最近,近到足以自信地敞開大門,邀請歐美深入那原不願讓外人窺探的落後西部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一名重要外交智囊指出,世人須了解,中國的確還有很多不如人的地方,中國需要和平發展,但不想稱雄。

「如果一個民族體育發達,這個民族的整體精神面貌,就會處於積極向上的狀態。」中國奧會榮譽主席何振梁說。國家體育總局體科所研究員鮑明曉也指出,主辦奧運對中華民族外塑形象、內強國力,有巨大的促進作用。

在這種抽象的精神力量鼓舞下,北京正進行一場精神動員--學習車讓人、學說對不起、學著微笑,學習一切與西方人互動的方式。

國際媒體早已猜測,中國可能在兩年後取代美國,成為奧運賽中金牌數最多的國家。然而金牌等於民族尊嚴的迷思,正讓中國人走進另一個近似「要核子不要褲子」的發展陷阱,犧牲小民的福祉成就虛幻的國家夢想。

一名西安的教師投稿質疑,全國深陷於奧運的狂熱中,連陝西這種窮省都能掏廿億,蓋出亞洲一流的體育場,那些失學兒童的統計數字,還能說服海內外人士解囊建希望小學嗎?

來北京拍攝奧運專題的德國攝影家Gideon Mendel,目睹正反能量的交錯。他有感而發地說,今日中國存在三種不同時代的社會影響力:數千年的中國傳統文化、五十多年馬克思主義的集權統治,還有十多年來極具活力的資本主義擴張;理論上來說,這三種矛盾的力量在中國正奇異地並行。奧運緊鑼密鼓的後台,正是矛盾張力的對峙場域。

這場作了百年的強國夢,究竟是推進中國人現代化的超速火箭,或者只是滿足民族虛榮心的奪目煙火,答案即將揭曉。

http://udn.com/NEWS/WORLD/WORS1/3441556.shtml



人權的爭議 國際關切【本報記者蔡繼光】【2006/07/26 聯合報】

北京能否藉奧運挽回過去不良的人權紀錄,是國際社會最關切的焦點。

場景拉回到二○○一年七月十三日,國際奧會全體委員在莫斯科集會票選二○○八年奧運主辦城市,北京在第二輪投票時勝出。

是否支持北京,正反兩派爭執重點即在人權。反對者主張在中共當局人權紀錄有長足改善之前,不應同意;贊成者則認為孤立北京對改善大陸民主和人權無益,北京若出線,反而會知所節制,民主及人權因而獲得改善。顯然,主張藉北京奧運來促使中國改變的陣營獲勝。

美國眾議員藍托斯表示,他擔心中共會以全力辦好北京奧運為由,進一步整肅異己,使本已糟糕的人權情況更惡化。他舉一九三六年柏林奧運及一九八○年莫斯科奧運,並不能阻止納粹發動戰爭及蘇聯進軍阿富汗為例,證明舉辦奧運,和境內人權改革毫無關聯與助益。

歐洲議會隨後也決議,要求國際奧會重新考慮北京的候選資格,直到中共當局改變人權政策,促進民主及法治為止。

五年過去了。國際輿論似乎還沒對北京鬆手。

去年五月,英國泰晤士報一篇發自北京的報導,指北京為了整頓市容,辦好奧運,強迫卅萬名居民搬遷,大多未獲合理補償,反對者還遭到整肅,甚至被關進大牢。

「經濟學人」指出,未來數年,中共領導階層勢必面臨連串挑戰。在海外,中國的形象會因為經濟力量崛起,從而影響全球人類生活。在國內,經濟快速成長也會整個衝擊社會。

部分較為樂觀的觀察家認為,在大陸社會內部問題蠢蠢欲動,以及北京當局想全力辦好奧運的企圖心驅使下,至少在二○○八年之前,中共攻台的可能性反而大為降低。

http://udn.com/NEWS/WORLD/WORS1/3441561.shtml




觀察與省思》前衛建築篡位 老北京切斷過去【2006/07/28 聯合報】本報記者陳宛茜

二○○四年威尼斯國際建築雙年展上,北京奧運兩大建築鳥巢、水立方以3D動畫方式亮相,吸引大批觀眾圍觀。在他們的眼中,奧運建築的高科技、前衛造型與科幻般的氛圍,已然代替畫卷上的長城、紫禁城,成為現代北京的象徵。

這或許便是鳥巢、水立方在國際競圖中殺出重圍的主因。打從新世紀開始,一個個由外國建築大師的大型公共建築設計,陸續在北京舉辦的國際競圖中出線:像一個巨大金屬半球的「水煮蛋」國家大劇院、如兩個Z字交纏的中央電視台…,它們造價奇昂、怪異造形與北京市容格格不入,卻野心勃勃地想向紫禁城等老北京地標「篡位」。

鳥巢的合作單位中國建築設計研究院總建築師崔愷認為,北京選擇這些前衛建築,是企圖「切斷歷史」的宣示,代表中國「向前看」的決心。

是「切斷過去、只往前看」的野心與決心,讓北京願意拋棄經濟、適用、呼應環境等原則,這些「未來建築」得以如飛碟般空降北京。

國際大師未必帶來一流建築。「中國可以引進一流建築師,卻無法產生一流建築!」華裔建築師貝聿銘曾對西方媒體批判中國的「洋大師熱」。

如果鳥巢等實驗建築的冒起是北京教人驚歎的「大立」,傳統民居胡同的消失便是令人歎息的「大破」。根據清華大學估計,就在鳥巢等四大奧運建築開工的二○○四年,便有二十五萬平方公尺的胡同被拆除。

洋建築與中國建築的戰爭,終於在「鳥巢」身上一舉爆發。二○○四年,吳良鏞等四位建築界地位崇高的院士聯名上書國務院總理溫家寶,歷數鳥巢「崇洋奢華」等罪狀。此一舉動促使「鳥巢」暫時停工,最後決定取消鳥巢的開啟式屋頂,從而減少一萬噸用鋼量與三億人民幣的預算。

建築界認為,中國政府這一次肯大刀闊斧地「砍」向鳥巢,不僅是為了維護節儉、環保的「綠色奧運」形象,更是為了平息中國建築師面對中國業主崇洋心態、長期累積的民怨。「中國業主一方面任西方建築師天馬行空,一方面卻對本國建築師多重限制。」城市建築評論家史建表示。

「問題是,什麼是中國現代建築?」史建表示,中國一直沒有產生明確的現代建築語彙,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建築師只能在復古/西方建築之間不斷搖擺。談本土文化?中國建築師搞不清楚;談協調周圍景觀,外國建築師多半做得比中國建築師更好。他認為,北京追求現代化表皮的盲點在「找不到中國現代建築」,這個困惑或可在奧運帶來的西方勢力衝擊下,逐步摸索、找到答案。

史建認為鳥巢、水立方在城市空間上的拓展,對北京城深具意義。兩者所在的奧林匹克公園,位在北京城市中軸線的北端。過去幾千年來,因為「面南而王」的思想,北京城的中軸線一直向南發展,這是第一次轉過頭來向北發展。

此外,相較於紫禁城、長城等為帝王打造的「皇室建築」,奧林匹克公園可說是北京有史以來為人民設計的最大型「公共空間」。剛從瑞士採訪「鳥巢」設計師赫爾佐格歸來的史建表示,赫爾佐格煞費苦心地在「鳥巢」身上設計了咖啡館、商場,期望在奧運光環消褪後,鳥巢也能吸引市民、遊客來此觀光、消費,成為市民重要的生活空間。

此舉考驗北京經營公共空間的能力,也關乎它能否成為真正的現代城市。最重要的不是二○○八年的北京怎麼樣?而是二○○八年後的北京會怎麼樣?

http://www.udn.com/2006/7/28/NEWS/WORLD/WORS1/3445211.shtml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FguHistoryAlumn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