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一九九五閏八月嗎?每件「危言聳聽」的事,信的人都不少,儲糧存油換美金,賣房往外跑的故事聽多了。可有一個人,在這個節骨眼「一定要回台灣」,幾乎是毀家棄子,也要選在這個時候落葉歸根。聽來像是一個高調的「政治正確」的故事吧,但是了解陳秀美的人,都知道不是。

後來,九二一大地震的時候,她走進了佛教組織做救災義工,住在組合屋裡,低調的做駐縣作家,寫兩代台灣女性出家為尼的生命與社會演變的故事,離開了她覺得自己不必再「錦上添花」的慈善組織,又再投入另外兩個環保與婦女權益的義工團體,幫助陷入婚姻困境的台灣女性,她還不斷寫作。昨天我看到的她,就像是文學史料裡看到的「台灣木匠的女兒」,完全不是我心目中曾進出大時代浪潮裡的名作家、大人物。

幼年時親歷二二八事件,北一女、台大外文系、留美一路順遂,文學創作也頗有成績,竟然在一九六六年做了海外學人回歸祖國的領頭羊,一頭栽進火熱的文化大革命。七年之後劫後餘生離開中國,一九七四年到一九七六年發表「尹縣長」「耿爾在北京」「晶晶的生日」「任秀蘭」等一連串讓世人震撼的寫實小說。對了,我說的是陳若曦,這個在兩三代人心中不可能不記得的名字。

因為版權問題去年才重新出版的「尹縣長」,編者陳雨航在出版序言裡以「石破天驚」形容當年初初發表的影響與力量,的確是我和我父母兩代人的心情。中國人的浩劫都在那文筆親臨痛澈人心的故事裡,在文革四十周年重讀,即使更多更深更痛的文本都已出現,陳若曦筆下的故事依然動人心魂。訪問陳若曦固然因為重讀文學經典;重讀台灣人曾親歷的文革書寫,也還因為多年前在黨外時期見她時的印象仍然無比強烈和巨大。

那時的陳若曦是為美麗島事件向蔣經國總統陳情進言的陳若曦,我蹭進大人的飯局裡在角落靜靜聽著他們說話,悄悄看著這位勇敢的傳奇女性,羨慕她走進大歷史的血肉與魂魄,如斯精采。多年以後再見她,形體像是縮小了一些些,在交談和電視錄影訪問中我也敢問她像是當年見蔣經國時,與蔣爭辯高雄事件不是叛亂,為什麼情急會說出是「交通事故」這樣的話來。

回到本土已十一年的陳若曦談文革裡經歷的故事對照小說的情節,談黨外時期的台灣,談這十一年來的宗教體驗、參與社會和寫作即是介入的信念與實踐。不知為什麼,我的腦海裡竟是不斷浮出她本來的名字「陳秀美」,她清明的心智在言談間依然顯露陳若曦的力量。她對當下領導人物的痛心、尤其是在私下議論某些當權文人「不成樣子」的言論,或是不成比例的慈善捐款與社會力分配時,她那自由主義者的本色,是非分明的眼神,甚至連坐姿都凜然起來。她說「我是『獨台』,獨立的台灣知識分子」,但多半的時候,陳秀美面容柔和、笑得天真,讓人想起她筆下的台灣人母親的神情。

陳秀美、陳若曦,都讓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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