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生人權侵害調查委員會昨日公布「戰後六十年漢生人權侵害真相報告」,控訴台灣政府在二次大戰後,對漢生病患施予集中隔離、禁婚、人體實驗等非人對待,要求政府全面道歉,並要為過去不當政策負起國家賠償責任。

調查報告指出,政府對漢生病患迫害歷經日據時代、國民黨及民進黨政權更替,堪稱台灣歷時最久的人權侵害事件;漢生病相關團體今將赴總統府、台北市政府遞交陳情書。

列十大罪狀 告中華民國

漢生人權侵害調查委員會、樂生療養院保留自救會及近十名漢生病患,昨在立院舉行「漢生病患告中華民國」記者會,羅列政府迫害漢生病友六十年的「十大罪狀」,盼朝野速通過「漢生病友人權保證條例」,過去對漢生病友每強制隔離一年,應補償十萬元,保障病友餘生。

記者會現場,漢生病友接力舀起一杯杯的清水,洗去寫在木板上的「痲瘋病」字眼,盼社會去除痲瘋病汙名,還漢生病友清白。

漢生人權侵害調查小組成員賴澤君表示,早年各界對漢生病所知有限,但民國五十年間已知漢生病傳染力甚低,五十一年三月政府訂定「台灣省癩(痲瘋)病防制規則」,廢除強制入院隔離,並規定治療後可門診康復者,應讓病友出院。

證實傳染低 仍強制入院

然而,賴澤君指出,許多人五十一年至七十一年間,仍被政府強制要求入院隔離,許多康復者更終其一生未離開院區,足見政府滿口謊言,且七十一年迄今,許多漢生病友的戶口還在樂生院內,顯示政府沒有協助病友回歸社會的措施,直到二年前為建捷運拆除樂生院,院方才要病友簽署「回歸社會同意書」;凸顯政府迫害人權。

此外,樂生院保留自救會會長、身為漢生病患的李添培指出,三年前衛生署將樂生院賣給北市捷運局,獲近百億利益,但被迫搬遷的老邁病友,許多不堪環境變化往生,衛生署和捷運局形同對漢生病患的「加害者」,政府也應負起責任。

賴澤君表示,日本二月通過「漢生病補償金法修正案」,為過去在台灣、韓國迫害漢生病患的錯誤政策全面道歉、賠償,呼籲台灣儘速跟進,立法補償漢生病患,另應比照國際標準,承諾「在園保障」、「終身照護」、「園區保留」等原則。

遭歧視逮捕 慘成白老鼠 林諭林/台北報導

那天,他們正值青春年華,被叫做「台哥」,只敢在黑夜出門;今天,他們頭髮斑白,勇敢走出陰影,要大家記住過去的歧視與不公。

近十名漢生病患昨日出席「漢生病患告中華民國」記者會,用親身血淚經驗,訴說遭強制隔離、迫害等種種不堪回首的往事。

七十三歲的黃文章,住在樂生療養院四十多年,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成為政府人體實驗的白老鼠。

迫注射病菌 雙手變形

黃文章說,他雖因漢生病遭強制搬入樂生,但一開始雙手仍與一般人無異,還曾協助院內醫護工作,幫其他病患包紮。但約在民國五十年,一名自稱來自國防醫學院的胡姓醫師,分批拉了許多病患「打針」,沒想到打針後不久,他的病情沒有改善,雙手還不知為何嚴重變形,且其他病友也有相同情形。後來院方才透露,原來當時打入他身體的,竟是人體試驗的不明病菌,且是我國和美國海軍醫院有「默契」,才會有此實驗。

七十四歲的湯祥明,父親是日據時代總督府官員,十七歲進入建中就讀,前途一片看好,但同年被驗出漢生病,讓他的一生從此由彩色變成黑白。

湯祥明說,剛罹患漢生病時,他的外表仍看不出病徵,東躲西藏「逃」了二年,就是不願被強制隔離,但後來衛生單位到他的學校、居住地到處放話,稱漢生病會傳染,不但讓他的家人飽受壓力,「同學看到我就像看到活老虎」,最後衛生單位抓到他,甚至將他銬上手銬,強迫他進入樂生,如同對待犯人。

飽受歧視 傍晚才敢回家

湯祥明表示,當年他離院返家探親,不但要等傍晚才敢出門,還要四處張望,等四處無人才敢進家門,種種非人道的遭遇,才會讓他出面控訴政府。

十六歲就罹患漢生病的陳再添,今年已經七十歲,在樂生度過五、六十個寒暑。他說,政府對待漢生病患,好比當年黑名單上的政治犯,但如今政治時空轉變,早已沒有政治黑名單,漢生病友的人權卻沒有得到改善。

「每天早上蟬在叫…,親像輕鬆音樂聲,樹仔大叢好遮蔭,有路寬寬可以走,還有新鮮自然的空氣…,阮也沒要求什麼,只要求原地保留的。」六十三歲的樂生院民周富子,在記者會上獨自哼起這首自己創作的歌曲,這曲沒有配樂的呢喃,訴出漢生病友的企盼,更唱出他們的無奈與辛酸。





2006.04.03  中國時報 ■人間詩選---山不是家──為樂生而作 鴻鴻 山不是山
只是一堆可供買賣的土方
像把活生生的羔羊當成肉塊稱斤論兩
餵養那些圍成一圈的豺狼
山不是遮陽的樹蔭,不是迎風的草坡,不是
野狗自由浪蕩的樂土
只該是一條光潔的公路,壓過
行動遲緩的蝸牛、知了、和松鼠
山不是家
家應該是一棟密閉的高樓
有警衛、走廊、病房
所有讓我們感到安全而樂於生活的藥方
在你們眼裡
「樂」不是形容詞
「生」也不是動詞
只是一些名詞,並且過了時
而我們,則是一些多餘的標點符號
經過修改、刪除
可以寫成更優雅通順的歷史

※樂生療養院座落於新莊丹鳳山坡,日據時代起即為漢生(痲瘋)病患隔離所。1994年捷運局在地方民代壓力下,罔顧環境評估及住民人權,選定為機廠,並於2002年開挖。院方威脅勸誘病患移居密閉式高樓,部分病患不願搬遷,被指為阻撓捷運通車的罪人。台大城鄉所提出古蹟與捷運共構計畫遭到駁回,文建會則依文資法將樂生列為暫訂古蹟,交回台北縣政府審查中。相關訊息見blog.yam.com/losheng。




呼喊正義,傳誦樂生【張蒼松/文】【2006/03/30 聯合報】

這塊遠離塵囂的淨土,宛若五○年代的山居景象

丹鳳山東南麓林木鬱鬱蔥蔥,山坡上多棟歷史建物錯落其間,這裡是三百多位痲瘋病康復者永遠的家園酖酖樂生療養院。窗外樹影搖曳,不僅僅是臥室,就連廚房,洗手間的窗外,也是綠樹環繞,這塊遠離塵囂的淨土,還有樂生院民以殘缺的雙手種下的玉蘭、桂花、含笑、柚子和愛染桂……蒔花種菜,宛若回到一九五○年代的山居景象。

有位生活在樂生院四、五十年的富子阿姨,從故鄉花蓮帶來麵包果樹苗,種在樂生院區的彩雲舍外的庭院,悉心地植栽照料,日式木屋前已然綠蔭如蓋,美景相伴,驅動了她創作歌謠的潛能,歌唱陪她走過療傷止痛的日子。

為了構築捷運新莊線終點站,樂生院方和捷運局聯手採取斷水斷電的鐵腕措施,轟隆隆地開進怪手,搗毀院區西南側的龍壽村、五雲舍的家屋百餘戶,老樹和許多院民的共同記憶應聲化為塵土,面對形同遷村的大規模搬家,有二十二對夫妻檔,因為分配的居所不敷使用,其中十七戶的子女不得不到院外賃屋而居,阻隔了互相照應的時空。搬遷的過程,多人負傷,對多屬高齡的中重度殘障院民而言,無異是一場嚴酷的身心磨難。

政府出賣的不只是土地,更出賣了弱勢族群的人權

富子阿姨這幾年的生活,因著捷運施工引發空前的動盪。二、三年前搬進院方闢建的組合屋社區後,她咀嚼在院內聖望教會唱聖詩的餘緒,哼哼唱唱地追憶彩雲舍的大樹、蟬聲和逝去的歲月;質樸的清唱方式,竟交織了六首自創的旋律和歌詞,她唱出勇氣和原地保留樂生院的殷切心聲。

命運多舛的樂生院,一九九三年,省衛生處曾計畫就地整建為「公共衛生中心」,終因捷運終點站預定地相中樂生院,轉型計畫胎死腹中。三十公頃的廣闊土地,分二次賣給捷運局,售得九十五億元酖酖政府出賣的不只是土地,更出賣了弱勢族群的人權。

前任樂生院長陳京川為了執行就地整建計畫走馬上任,儘管高層的政策急轉彎,他卻始終反對悉數賣掉樂生院土地;隨著捷運破土在即,衍生遷建樂生院的重大決策,他積極地進行了三次問卷調查,徵詢院民住的需求,幾番統合後,初步決議規畫數棟三層的建築。然而陳京川終究是有志難伸,一次和院民代表(舍長)開會時表示:「我永遠站在你們這邊,就算丟官也在所不惜!」箇中有擔當也有難以啟齒的無奈。凡事多為院民權益設想的陳京川,遭受申誡和調降的處分,黯然離開樂生院。

去夏,一棟違背院民生活機能的大樓在反對聲浪中竣工啟用

另方面,前立法委員邱創良,於二○○二年一月二十三日行文樂生院,關切拆遷案,為避免改弦更張後的大樓建築無法符合院民需求,督促院方及時召開院民和建築師面對面的協調會,倡議成立二十人委員會以便強化溝通機制。遺憾的是,後來邱創良沒能當選連任,人息政亡。去夏,一棟違背院民生活機能的大樓在反對聲浪中竣工啟用了。

在院方恩威並施的手腕運作下,超過半數的院民搬進早先接受度極低的新大樓。目前仍有近百位留在舊院區及組合屋社區,守護著這塊見證台灣公衛史的淨土;這片殘留的菁華院區,命運未卜,不知哪一天會發生第二波拆遷行動?

「青年樂生聯盟」成立二年來,陪同叔叔、阿姨、阿公、阿嬤四處奔波,綿密地展開請願和控訴運動,從地方到中央,再到總統府,從國內到海外,再到日內瓦的「聯合國最高人權委員會」,抑或回到院區舉辦「音樂‧生命‧大樹下」的露天義演,號召年輕學子、劇場工作者、校園樂團、黑手那卡西攜手投入志工團隊,陪伴院民度越不確定感的惶惑時光。熱情的年輕人和年邁的院民建立了厚實的革命情感,但從不沾染政治色彩,更不為了「反捷運」而聚合,大家同心協力地維護最後的正義酖酖確保人權、反對強制搬遷、尊重專業審定樂生院為古蹟而與捷運共構。

「漢生病問題研究會」期盼

台灣政府原地保留這座構築於日治時代的舊樂生院

日本熊本學園大學社會福祉研究所所長羽江忠彥和幾位來自不同學府的博士班研究生桑←洋一郎、境野健太郎等人組成「漢生病問題研究會」,素來關切癩病患者(癩係痲瘋之舊稱)人權恢復之歷史社會學,癩病復原者之生活史等諸多深刻議題,曾兩度專程來台瞭解樂生院民的處境,因何非搬離舊院區不可的作法,令他們感到不解和憂心,療養院必須兼具醫療和生活的功能,新大樓的空間規畫,非但院民無法親自用雙手經營各自生活,況且把生活步調和方法不盡相同的個體集中在設備格式一致化的硬體裡,必然喪失選擇生活方式的自主性,了無自律性可言,流於他律性的刻板生活,心靈將日漸枯槁;而舊樂生院刻記了院民鮮明的個人生活史,以及台灣和日本的社會史,研究會期盼台灣政府原地保留這座構築於日治時代的舊樂生院,持續地傳遞「兩國之間一如以往和睦的友好關係」的訊息。

去年歲末,板橋地方法院的法官和書記官前往樂生院洽公,卻以沒戴口罩為由,堅持在門外等候調閱的醫師證明,害怕被傳染的迂腐觀念表露無遺,殊不知百年來日本全國十三所公立療養院的上萬名醫護從業員從沒有被傳染的紀錄,設立七十六年的樂生院亦然。

同樣是法學菁英的日本律師,氣度大不相同,挺身向日本政府求償,替日治時代在台灣、韓國被強制隔離的漢生病友興訟的律師團,頻繁地輪番前往樂生院,首次到訪的律師們必然抽空走一遭「樂聲巡禮」,當靈骨堂出現眼前,他們立即本能地反應,動作劃一地雙手合掌,行禮示敬;久保井攝前赴韓國小鹿島會見漢生病友,說明將要替大家打國賠官司,被拒絕的當下,她捧起院民的碗筷,把吃剩的飯扒進自己嘴裡,此舉一出,立即打破隔閡,建立了互信基礎;去年十月二十五日,東京地方法院宣判樂生院原告勝訴後,原告和聲援團體一起轉往「厚生勞動省」請願,表達希望日本政府放棄上訴的訴求,戶外寒氣襲人,迫田學脫掉西裝上衣為原告汪江河保暖;再回首二○○一年五月二十三日,當小泉首相宣布放棄上訴那一刻,刻意迴避了記者會的律師團團長德田靖之,為真正的勝利終於降臨而伏案放聲大哭三十分鐘。

問題來自決策的過程不夠透明化,以及官員相互推諉

「樂生保留自救會」赴日聲援國賠官司的同時,也把保留樂生院的訴求,向國際媒體發聲。打贏了這場官司,返台前的話別現場,久保井攝在「保留樂生院我的家」的連署書上,專注地寫下:「把這個判決當作糧食,盡全力地全面解決台灣漢生病問題!」

原地保留樂生院面臨的困窘,往往來自決策的過程不夠透明化、只看到眼前的利益,以及官員相互推諉,導致渾沌的不確定感,追本溯源,它的遠因和教育問題不無關係酖酖文憑掛帥的思維模式,學校往往挪用美術、音樂、班會等授課時段,用在補強升學考試拿高分的學科,不單單藝術教育(及其延伸的感情教育)、人格養成、民主素養受到抑制和排擠,這無異是由學校、老師帶頭做不誠實的事,不當身教積累已久而不自覺,更種下「急功近利,任事欠缺忠誠度」的苦果,這種社會習氣啃噬世道人性,若以官場為例:它左右了握有權力和資源的袞袞諸公「獨尊官僚本位主義,宰制弱勢族群權益」及「發展經濟建設,犧牲文化資產」的決策走向。唯有徹底根除禍源,才足以防杜日後不會再有第二個樂生院淪為祭品,黎民眾生也才可望走出這個不確定感充斥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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