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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食、樂活、有機耕作……,講求自然純樸的生活方式、生命情境,晚近似乎成為許多人摒棄忙碌的都會作息,走進鄉野部落的憑藉理念及路徑,也是不少地方鄉鎮致力於社區改造的目標。這等尋找新桃花源的風氣,不斷地被探索、實踐,背後隱含著什麼樣的時代意義?又有無成功的可能?本刊特別推出「我們的『里山』」專輯,述說此一自然美學的價值。今天首推劉克襄報導日本里山意識的蔚成風氣,以及中國嶺南風水林生態的深度意涵。明天還有作家凌拂,近年來尋覓新家園的經驗,以及後天阮慶岳從建築的人文思維,熱情回應里山理念的感觸。──編者

前年,日本有一部自然生態記錄片播放,探討當地傳統里山的意義,還有這種自然環境帶來的生活價值,結果引發了日本社會各界的深思。

去年仲夏時,這部記錄片轉移到台灣的公共電視放映,同樣地,激發了不少關心自然的人士共鳴。究其因,或許複雜,但從長年生態保育運動的角度回顧,大抵看得出,這幾十年來,台灣自然環境的破壞始終未見改善,政府又漠視環保政策。關心者在抗爭無力之餘,不免唏噓,無奈地,退而尋求個人生活質地的改造。樂活、慢食、有機田園等尋求淨土和淨身的意念,近幾年蓬勃興起,皆可歸納於此一社會背景。

日本里山生活環境的被發掘,且透過它長遠存在的價值,對不少台灣喜愛自然的人,便有他山之石的攻錯可能。但何謂里山,記錄片畫面所能呈現的內涵,不免囿於影像的浮光掠影。此一理念的深層思維,恐怕還得透過精準文字的反覆論述,以及具體實踐,方能更清楚的釐清。

亦生活亦自然

里山之意,或者接近了,過去中國傳統知識份子追求的,南山的悠然望見。惟南山的意境,難免有想像和心志的寄託。里山卻非天馬行空勾勒的夢土,而是一具體存在的地理環境。

里山,羅馬拼音為satoyama。sato乃里,泛指人類居住的地方。再加上yama的山意,里山便有一個極為明確的土地定義。那是不止明確存有,接近人類居住環境的地帶,更是廣泛普遍存在於早年,某一農村旁邊的山林。

再實際演繹,此一里山乃提供里民薪材、蔬果的小山或丘陵。這個環境和村落居民的經濟生活關係密切。它是一處被人類使用了好幾世紀,始終維持人類與野生動物共同生活,保持某一局部自然環境穩定、和諧的地方。

更淺白細述吧!里山指的便是人們耕種水田周遭的山野環境,或自那兒引用水源,築水圳灌溉稻田,或就地取材,在山林搭蓋工寮、興建一炭窯,或偶而進去撿拾薪材,採摘藥草和野菜等等。人類的出現,細小而溫和,不會造成太大的非自然變動。

那兒是鄉野的薪材林。人類和它保持一個密切的輕微互動,盡量不干擾,破壞它。這地方甚至擁有一古老的神性。類似福德正神的稻荷神社,看護著產業,也守望著森林。此等小廟隱隱暗示了,生命間的相互尊重,遵循共生的完美平衡,而不是提供人類無止境的剝削、掠奪。我們看日本導演宮崎駿的動畫片「龍貓」,其背景大抵也是一個里山的環境。

里山並不是由參天大樹組成的原始森林,座落於國家公園。而是通過人為管理、自我約束,小心保留下來的雜木林,同時包括了周圍的水田和旱田等景觀要素組合而成。

這一美好生活的風景,泛指著山林本身,以及環繞周遭的田野、農家和水田等環境。它更隱含著,在平素生活過程中,人們離不開林子,林子也透過農家的緩衝,和鄉鎮保持允當距離。此一傳統的半自然文化環境,若被使用時,並未根本改變原先的結構,而是繼續保持半自然狀態。

里山生活概念的再被重視,甚且包含了,定義的逐漸擴充。不斷透過人文思潮的辯論,形成一種自然美學的論述。進而建構了,更大情境的社會生活價值。

在台灣山區漫遊時,我始終想尋找類似里山內涵的鄉野環境。無奈乎,台灣的生活視野尚不及此,對自然環境的需求又有落差,並不容易找到允當的對照。更質言之,台灣農耕的歷史不過二三百年,鄉野的人文內容,縱有自然倫理的雛型,還是難以形成豐厚綿密的生活論述。

香港的鄉野旅行

暮秋時,在香港的鄉野旅行,我卻意外撞見風水林生態的殘存。透過歷史悠遠的農村傳統生活,人們在這塊蒼老的大地,或許已養成深厚的自然生活內涵,足以做為另一種南方生態美學,呼應日本里山的傳統情境。

風水林的存在,大抵和早年村落的居住有著密切的關係。當地人以為,一塊擁有絕佳風水的森林,必須保護,不得恣意拓墾。若是隨便開發,壞了風水,村子會遭到噩運。這悲劇包括了既有環境的破壞,進而牽涉到村人生活文化的不幸改變。保存一個風水林的完整,不止是讓近鄰的森林可以永續存活。反之,完整的森林也在保護村人的永續居住。

這種傳統風水林意識,或許帶著神祕的自然主義經驗,彷彿非現今自然科學可以理解。但晚近從當代生態學的角度評量,其實是個相當具有生態覺醒意識的成熟環境。

比如,風水林是一座林牆,能夠緩和颱風的吹襲。若發生山泥傾瀉,也能阻擋土石流的沖擊。茂密的闊葉樹林又具有隔火功能,減緩山火的蔓延。森林更能涵養地下水,進而提供生生不息的飲用和灌溉水源。

風水林又像一座大型溫度調節機,具有改變微區域氣候的效用。酷暑之日,遮擋猛烈的陽光,降低村落的溫度。冬季時,阻隔了乾寒的北風侵襲,改善居住環境。

當然,風水林也是村民生活利用的重要資源,在林地外圍,不難發現一些具有產業價值的樹木,諸如龍眼、黃皮、香蕉、蒲桃、番石榴等果樹,這些都是村民適量種植的。除了果樹和薪材,森林還提供各種豐富的藥草,幾乎村里的老人都識得,摘採為平常飲用和養身的食材。

香港有哪些代表性的風水林呢?隨手想到的便有新界山巒的荔枝窩、上禾坑;西貢郊野的荔枝莊、黃竹洋;馬鞍山一帶的梅子林、茅坪新屋。更靠近鬧區,諸如大埔的鳳園、城門,以及林村的大庵、社山村等也是好例子。

地狹人稠的香港,仍有如此美好福地,真教人開懷。其實,從嶺南以降,就是風水林的大本營,只可惜我尚無緣走訪,就不知晚近一世紀以來,丘陵之風水林是否如香港的完整。

美麗的想像

若從自然保育的觀點,恐怕更為精彩。風水林是原生低海拔闊葉樹林的殘餘部分,有些面積或許不大,但仍有助於保留鄉野地貌,同時提供物種棲息。特別是因鄉野受到大面積破壞,日漸罕見的低地樹種。在風水林中保存下來的物種,無疑地,成為附近的基因庫,提供自然演替及更生的來源。

再從科學研究角度而言,生物多樣性興起的年代,人類和自然環境如何平和共處,物種豐富的風水林正是重要的例證。完整的風水林蘊藏了無可估量的價值,無疑是鄉野最好的植物博物館,自然公園。

風水林的維護,絕非早年既有的自然環境意識,更大的關鍵在漢人的傳統信仰,以及遵循自然法則的信念。這種山水地理,遂意外地成為重要的微區域保護森林的案例。它的生態內涵媲美里山,甚而擁有更大的現代性,以及實踐可能。

你不免會好奇,里山風水林,台灣似乎不曾成熟地存在過,又如何期待呢?這個答案,轉個彎,或許更能準確地回答。

茲舉一個特殊的實例。眾所皆知,澎湖地勢低平,海風強大,幾無森林。最高的樹超不出二樓,當地人卻嚐試在馬公市北邊造林,期待一座里山、風水林的誕生。

十幾年來,那兒逐漸蔚出一片幼林地。或許樹種不多,濃郁度尚青,放諸台灣恐不及一片次生林的茂密,但這樣艱苦維護的林子,已然形成微氣候的環境。夏天時總比市區涼爽,低個一二度。以前下方的水庫缺水,需要台灣運補支援,現在水庫常保持盈滿。顯見這樣一座小森林才長這麼大,短短的時間就展現它的功能。若放長遠想像,百年後,這座森林會是何等生命呢?

澎湖最高的位置,四十八公尺的拱北山。我站在那裡,充滿了美麗的想像。一個從未有過森林的荒島,如今可以無中生有,蓋出一座里山或風水林的雛樣。遙望台灣,對那些城市旁的山山水水,我更浮昇快樂的夢想。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forprint/0,4066,11051301+112007022600336,0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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