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手稿,約莫要像恐龍一樣滅絕的。手稿研究的範圍,亦將停擺於某個時代,難有新對象新材料加入。

關於寫作,手稿會像恐龍一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嗎?

今年四月,以手稿收藏豐富著名的法國國家圖書館,宣告貝克特以法文寫作的〈等待果陀〉手稿,正式收入該館典藏。另一位愛爾蘭作家,恐怕還勞貝克特幫他整過稿件的喬伊斯,其諸多作品草稿,包括早年在都柏林的筆記,則在愛爾蘭國立圖書館奔走收購後,盡歸此處。

作家手稿被看重,是因具有收藏與研究的雙重價值。作者自己看手稿,顯現的可能是回憶。研究者或讀者看手稿,要的則是那文字筆脈間的思緒流動、心情氣度。講得更實用些,那些塗改、換字、調度、刪去、作廢、猶豫不決的痕跡,將會成為研究者揣測作家、分析文本的線索與證據。

手稿研究,比的固然是細心與耐心,傑出者,更藏著研究者對那些字字句句的熱情。中國現代文學館館長舒乙,寫過一篇短文:〈呼喚手稿學〉,描述法國國家圖書館手稿研究室的風景,強調館方如何對研究動機進行嚴密把關,但經資格認定後,便提供一切方便,讓研究者盡心工作。即使在這麼嚴格的認定下,舒乙去的這一天,手稿研究室仍有二十五人埋首其中。

台灣開始收藏作家手稿,是十分晚近的事,且差不多正是快沒有手稿可收的年代,才覺悟到了收手稿的必要。除去作家個人本身相贈,募集中有趣的慷慨的是,有些出版社把作家投寄來的文稿捐轉出來,竟能整齊呈現出一整個時代的作者隊伍。不過,這個手稿隊伍,走完了整個二十世紀,漸漸沒有新軍跟上。

這是因為當代寫作方式改變所致。到目前為止,許多台灣作家,寫作前半生辛勤地搖著筆桿,後半生倒學著把字拆成電腦鍵盤上的注音符號,更年輕者則一開始就盯著螢幕看慣了細明體字,無從比較寫字與打字的感覺差異。品味手寫字,揣測那些視覺上的微小差異所可能隱含的心意,大約是個失傳的遊戲。所謂字如其人的風格,現在得由書法與篆刻裡去求。

沒有了手稿,多少還可追究點作家品氣的,剩下書信(email取而代之),記事本(PDA緊追其後),日記(不少人直接儲存於電腦或網路)、簽名(行銷操作至今意義亦漸菲薄),其他零星紙頭。這樣發展下去,文學收藏似乎注定走回器物:文房用品、衣物、眼鏡、茶杯、以及未來可能發展出來的更多奇奇怪怪的東西。這些物品紀念性有高有低,但多半不能直接參解於文本,其價值也應該是賞玩大於研究。

如此,作家手稿,約莫要像恐龍一樣滅絕的。手稿研究的範圍,亦將停擺於某個時代,難有新對象新材料加入。

我對手稿研究,固然有著客觀的關心,但主觀上,卻經常是又愛又恨的。囑咐要燒掉所有手稿的卡夫卡,身後草稿、書信、日記,以及其中幾筆塗鴉,都被廣泛地流傳了,這固然讓我們有了一個好到可怕的真作家,但他的原意畢竟是被背叛了。當代或未來的作家,幸或不幸,毋庸費心找地方燒稿子,也毋須殷殷囑咐如何不可公開,只消自己按下一個delete,那些寫作的思慮,言而無盡的秘密,瞬間即可消失無蹤。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Philology/Philology-Coffee/0,3406,112006090200454+1105130102+20060902+news,0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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