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的兩次世界大戰,對科學昌明以來形成的人類進步史觀,是極大的嘲諷:原來,科技進步、科學的發現與人類主體意識抬頭所允諾的,並不全然是一個美麗新世界。人性的暴虐、貪婪、獨裁往往挾進步之名合理化其行徑,卻造就了歷史上一個個晦暗無明的恐怖時代。

於是,在上世紀的文學表現上,許多經典科幻小說以炫目的未來場景諷刺、批判了人性←古的蠻荒;另外有許多作家將關懷的觸角伸往過去、歷史,藉由對歷史的再詮釋,重新挖掘對蓋棺論定者的新視角,並遙遙回指當代,提出對照、隱喻。卡爾維諾的《我們的祖先》三部曲、艾可的《玫瑰的名字》以及尤瑟娜這本《苦煉》,都是其中傑作。

艾可借用推理小說的普羅文學形式、卡爾維諾塗抹浪漫色彩,尤瑟娜《苦煉》在形式上,無疑更接近歷史小說與傳記體。1968年問世的此書,以主角澤農一生的際遇試圖重現十六世紀歐洲,文藝復興以迄宗教改革這一時期的動盪狀態。歷史簡要地告訴後世人,那是一個重新擁抱古典人文主義、個人精神昂揚,因此促成了後來政治宗教領域改革、科學與藝術進步的光明時代。然而在《苦煉》裡,尤瑟娜藉著澤農及其親族在歐洲各國的流浪地圖,以空間代替時間,以點狀跳躍的描繪取代線性敘述,複雜了年表式的歷史所做的單一歸納,意即在所謂文藝復興時期歐洲的美好表相底下,不同地域、不同政治體、不同宗教派別之間的情勢其實是混沌不安,充滿對立與血腥。

具有煉金師、醫師與哲學家等身分的澤農,可說是作者形塑當時知識分子形象的總合,具體而微的化身,藉著他的出走、流浪、隱姓埋名,乃至自殺身亡,所突出的是,一個即使自許為寬容、純潔的改革力量,也可能為了排除異己,以最保守而蠻橫的殺戮方法,趕盡殺絕。當時的進步知識分子,在瓦解了宗教的神權世界觀後,在開拓出解剖學、天文學、哲學等以人為主體的自由思想空間同時,也同時理解了人在無垠宇宙中的無盡孤獨。

全書以〈漂泊生涯〉、〈定居〉與〈監獄〉三大章的結構方式,暗喻了澤農從青年接受新思想啟迪,獲得廣大的自由空間,到終因思想入罪而被禁錮的整個悲劇,空間不斷縮小,乃至動彈不得,是人本精神最大的反諷。同時,三大章的結構,也讓作者有了反覆以不同角度辯證澤農一生的敘述空間,〈漂泊生涯〉以旁觀敘述人物的白描筆法,精要地敘寫了澤農及其親族的生平事件,人物繁多拉大了地理景觀,成為一幅描繪當時社會百態的浮世繪;〈定居〉則圍繞著澤農晚年在布魯日以新身分定居的生涯開展,他浪蕩半生的生涯以及思想淬煉的軌跡,以大量主觀的抒情回憶片段以及和修道院長交遊中論辯的過程呈現出來,作者欲藉澤農抒發的歷史懷抱亦交織在人物身影中;最後的〈監獄〉則宛如一樁社會案件的文獻,澤農像是刑事案件中的罪犯一樣,被宗教與社會輿論攻擊,真相與謊言虛實難解,僅澤農對自己誠實以對。書末,作者以當時宗教法上視為罪惡的自殺為澤農開脫,賦予他選擇權,釋放其孤獨,以及自由。

尤瑟娜虛構了澤農這樣一個小說人物,以傳記的方式寫歷史。藉著澤農「苦煉」的過程──對物質進行溶解和凝固──溶解了歷史表相,凝固了澤農的一生。這其中,隱藏的是作者對幽暗的歷史和人性真相的喟嘆,從而,把時間的歷史,還原為身體的歷史、人的歷史。想來,這也是小說家一貫的職責與特權。

書名:苦煉
作者:瑪格麗特‧尤瑟娜
譯者:趙克非
出版社:木馬文化公司

http://udn.com/NEWS/READING/REA3/3478432.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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