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留學英國的電視電影製作碩士,一個是台大哲學系畢業的高材生,什麼原因讓他們放棄光環,走向社會最沒有人關心與留意的邊陲角落?什麼理由讓他們兩人願意花盡心血與財力,用影像記錄下台灣山區、或是農村裡小人物的故事?

「我們不是上流社會的人,我們如果走進去某個企業家的大樓裡募款,可能立刻會被他們樓下的警衛趕出去。」以「無米樂」一片攫取台灣社會眼光的導演顏蘭權、莊益增兩人笑笑地說著。「我們拍紀錄片的,原本就有點逃避社會的心態吧,可是如果要我寫拍片計畫我可以很快就寫出來,要我寫發行計畫,那個假的東西,還要寫的跟真的一樣,根本違反我們的性格!」率真又耿介顏蘭權,留著一襲黑色的長髮,委委道出她在為「無米樂」一片寫發行企劃書時候的無力,「我花了兩個月都寫不出來,寫到後來我都哭了。」

「無米樂」一片讓許多觀眾不僅紅了眼睛、讓觀眾從都市化與現代化假象的春秋大夢中驚醒之外,同時也讓許多人對於台灣電影的未來燃起一絲希望。不過,在顏蘭權與莊益增的眼中,卻並沒有這麼樂觀,他們笑著說:「紀錄片手工業,怎麼撐得起電影工業?」顏蘭權與莊益增兩位導演,一本關懷台灣草根文化、與社會正義的初衷,用紀錄片方式為小人物發聲,不僅僅在過程當中「耗損很大」,更要同時一肩扛起事前募款與事後發行的千斤重擔,這不僅是這兩人在台灣從事記錄片工作的苦修功課,更是他們勇敢背起十字架的同時,留在腰邊準備用來讓自己被釘以承受更大苦痛的巨大鐵釘。對此,有著刻骨銘心經驗的顏蘭權說,「我們常聽見有的企業主願意幫忙,可是在哪裡?要導演去找到願意贊助的企業家,很困難的!…誰能幫我們搭起橋樑?」

「無米樂」一片,與其說是顏蘭權與莊益增的心血結晶,毋寧說顏蘭權與莊益增兩人受惠於「無米樂」拍片過程最多。儘管拍片前後有各種打擊與考驗,甚至是艱苦與心痛,但是,一旦聊起拍攝「無米樂」過程中的種種、以及「無米樂」片中各個小人物大主角的故事時,顏蘭權與莊益增兩人立刻笑得開懷。「那十五個月,我感到很幸福!」顏蘭權堅定而充滿笑容地說到,「我在那個地方,看到成真的愛情神話。他們(老農夫婦)互相依賴、互相擔憂、又互相了解、互相依賴與需要。假如,一個女人活到六、七十歲時,妳生氣的時候旁邊還有一個人講笑話給妳、或是扮小丑逗妳笑,那是多好?」講起「無米樂」片中,後壁鄉的崑濱伯夫婦,顏蘭權的眼中充滿了欽羨與愛憐。

片子拍完之後,顏蘭權坦承,曾經一度試圖回到以知識份子的角度,來敘述後壁鄉的農村故事,並且凸顯加入WTO之後,對農民的衝擊。但卻在剪輯了六十多分鐘的成品帶後,再也剪不下去。顏蘭權說,「我們忘記了影像本身有它的力量,也忽略了影像中,他們那些人真實的力量!」最後,顏蘭權與莊益增決定回到原點,從最感動他們二人的地方著手,放手讓「無米樂」自己說話,讓後壁鄉得農夫農婦自己說故事。結果證實他們對了,「無米樂」的確讓人見識到影像與畫面的力量,與紀錄片的真情流露。

沒有錯,顏蘭權是留學英國的碩士,莊益增是台大哲學系畢業的高材生,但是他們決定取下光環。不過,就在他們決心走入社會邊緣與角落,並且為弱勢的小人物發聲與爭取正義時,耀眼光亮、入人心扉的不再是虛假的光環,而是真情流露的紀錄片。

以下便是「無米樂」導演顏蘭權、莊益增接受中時電子報總編輯郭至楨獨家專訪的詳細內容。

郭至楨問(以下簡稱「問」):謝天是陳之藩文章中寫到的。在您們所拍攝的紀錄片「無米樂」中我們看到農民對大自然、對天地的感動。從2005年五月上片,到現在獲得了許多迴響。請問您們當初要拍這片,是因為台灣要加入WTO的原因?還是只是對台灣農業的忠實記錄?

拍攝無米樂 記錄農人樂天知命、與台灣農業困境

顏蘭權回答(以下簡稱「顏」):我們兩人長久以來就想要記錄台灣農村。真正讓我們去拍是因為我們接了文建會「社區總體營造」的案子,是關於後壁鄉的故事。透過村長的介紹,我們認識了幾位老伯伯、老太太。我們赫然發現後壁鄉仍然還停留在二、三十年前的台灣情況,包括人、與建築物。想到這些六、七十歲的人們可能幾年後就不見了,我們作為紀錄片工作者的焦慮不安便油然而生,因此我就與莊導演說,我們去拍農村的紀錄片吧!就這樣。再加上莊導演的父親在屏東是蕉農。

農村作為紀錄片的主題,是非常邊緣的。一、二十年來也沒有什麼媒體正式地討論過農村的議題。也因此,要用這個主題來申請經費變得非常困難。所以,WTO便成了我們申請經費的時候很重要的「藉口」。不過,這兩者也真的有關係,因為就在那時候,WTO的大門打開了,我們用這個議題去吸引,人家會認為是具有爭議性的,比較容易給經費。我們的確也因此拿到經費。不過,片子裡面關於台灣加入WTO的部份,說實話,並沒有太多的著墨。

我們不想用太知識份子的方式來談農人、以及WTO對農民的影響。台灣稻農的處境,一、二十年來本來就很糟糕,並不是因為台灣加入WTO才開始變糟的,這也是台灣的稻農與一般農夫最大不同的地方。試想,稻價十幾年來都沒有變,二十年前的一百元、和現在的一百元,差多大?難怪他們的生活那麼艱困。加入WTO更是對他們嚴重的落井下石。

莊益增回答(以下簡稱「莊」):WTO與台灣稻農的窘困沒有太大的先後關係,WTO也只是大背景。我是台大哲學系畢業的,1991年退伍之後回屏東種香蕉,兩年後,我父親要我不要種了,因為台灣即將加入WTO,他認為到時候,台灣的農業一定會死。

台灣最可惜的就是台灣的政府真的不關心農民,國民黨、民進黨都一樣。四、五十年來,農委會主委換來換去,都一樣不重視農民,國家的態度就是放任農業去死,認為,反正五、六十歲的農民遲早都會死。這真的很悲哀。

我們這個片子是有表達對於台灣農業史的關心,同時也當然觸及台灣加入WTO後對農業的衝擊。這是我們切入角度與處理方式。

一句「無米樂」 今昔意義反差大

問:請問「無米樂」這個片名到底怎麼來的?

顏:是崑濱伯自己脫口而出的:「無米樂,無米樂,心情放輕鬆!」我們覺得很美,所以就用了。那是老農民的諺語,早先沒有水庫,是看天田,稻子常常受到天災而失收,而這種天災與災難是整個農村的大事情,農民彼此之間只好相互以「無米樂」相互打氣與安慰,意思是說:無米,也要快樂過日子。

我們認為,以前稱無米樂的時候可能是彼此安慰,可是,現在說無米樂,卻是真實的生活寫照。米產多的時候要被殺價,另外又還有政府「鼓勵」休耕…(被打斷)

莊:現在是可以選擇是否休耕…(被打斷)

顏:所謂「不強制休耕」,就是政府:第一、水庫不放水,第二、不用保證價格收購。

莊:但是他們真正的名詞就是「強制休耕」,只是農委會認為這個字眼不好看。事實是,你水庫不放水,我要耕個屁?

顏:他們要我改,不可以用「強制」兩個字。

莊:可能是因為我們片子影響力比較大,所以要我們不用這兩個字。

問:崑濱伯的兩甲地,辛苦了四、五個月,只賺七、八萬元而已,現在還不保證收購價格。一個農民到底能賺多少?

莊:要看當時的市場價格,有可能更低!

那十五個月,我感到很幸福

問:我們不知道農民對於土地的敬愛與感情,可是我們在「無米樂」片中看到四位農民對土地、對水牛深刻的感情。你們與他們十五個月的相處,有那些深刻的感受呢?

顏:就我個人來說,我覺得他們很懂得生活。他們真的在過人的生活。都市生活的品質糟透了,我們只能拼湊不同部份的自己,他們卻不是。阿伯說:「吃飯、喝茶、聊天是生活的一部份!」他們會說:「要下雨了,空氣涼涼的」,都市人卻總是看不到天地。那十五個月,我感到很幸福!

問:我更也看到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尤其是崑濱伯與太太的關係多麼讓人稱羨。我們現在幾乎已經只能在商業包裝的媒體內容看到,不見於真實生活當中。

顏:我在那個地方看到成真的愛情神話。他們互相依賴、互相擔憂、又相互了解、而且又相互依賴與相互需要。假如一個女人活到六、七十歲,在你生氣的時候,旁邊還有一個人可以講笑話、扮小丑,那是多好?

莊:十五個月的感受?簡單來說,對我而言,我本來就很討厭知識份子,我跟他們談不了話。而農民簡單的生活與談話,是我最喜歡的。

真正知道事情的人卻不講真話,是台灣的悲哀

台灣最大的悲哀就是,真正知道事情的人,不講真話,因為背後可能有什麼勾結。現在台灣的知識份子為什麼不受尊重?因為沒有公信力!每個人都會想:你是什麼黨的?是為什麼黨做事情?

增加老農年金,對農民有什麼真的好處?十八趴到底有什麼好吵的?農民到底有什麼?

問:拍片最後,從那個環境裡面,你們感受到他們真的感受到WTO的影響嗎?

顏:他們只認得三個英文字W、T、O,還有阿伯說是「WCO」,去死好(台語)?所以,其實他們不了解,只知道有外國米要進來了,以及,米商一定會繼續削價。米商怎麼可能會願意賠錢?

莊:白米價錢沒有變,可是生產者的部份低很多。

顏:加上WTO完全開放後,保證收購價格就被取消了。因為不能有保護政策。

莊:國際上例如美國、法國、德國、日本,WTO談判都談到不能有保護政策。可是,他們自己在國內仍然還是有各種政策來保護農民,例如日本就有,他們可以補差價,好讓農民既可以生存,同時也讓產品有競爭力。

顏:政府與其一直向農民說明什麼是WTO,政府不如直接面對農人的困境、並提出補助與幫助農民的方法。

片子在日本放映的時候,日本人說他們的農民也面對同樣的問題,可是過的沒有像台灣農民那麼苦。他們問我:你們的片子放了以後,台灣的政府有沒有做什麼事情?有沒有增加補助?我們都說不出話來!

「不產稻米會亡國」 台灣社會誰相信?

更重要的是,日本人相信:如果不生產稻米,日本就會亡國!在台灣如果我們這樣講,會被人家當作瘋子。

我覺得我們實在欠農民太多了。一開始稻米在價格那麼好,你要抑制米價,後來為了要反攻大陸,還要提供軍隊吃,三七五減租的時候後來要抽那麼多稅。現在價格低了,你又說要市場自由競爭!我覺得真的對他們很不公平。

莊:日本人很有危機意識,他們平均一年收穫一次,台灣卻至少一年兩穫,南部有的地方還可以三穫。日本的稻米沒有辦法自給自足,台灣的稻米還過剩。米的問題,應該要從國防、國家安全的角度來看。你看美國、澳洲,種植大麥、小麥,是由國防部主導的。

顏:我們沒有剪進片子裡面的,是崑濱伯有講到糧食危機的問題,因為他們曾經經歷過二次大戰,他們很清楚欠缺食物的恐怖,他們也知道台灣很小,如果欠缺食物的時候,大國怎麼說,台灣只有聽話!有太多二、三十歲的人根本不知道:台灣供應的稻米如果生產不足以供應全國的話,我們是喪失了台灣的糧食主權!我們可能會面臨糧食危機!

問:沒有生命歷程的人,感受不到這些。從片子拍完到現在,他們現在如何了?

莊:還在繼續做,日復一日地。阿伯說,如果對土地沒有感情,就表示這個人死了。

台灣社會,你公平正義一點吧!

問:媒體與學者都在談台灣的競爭力。事實上許多台灣的競爭力都來自台灣的底層。過去二三十年的台灣競爭力,都是台灣底層貢獻出來的,農民也在其中!現在我們經濟好了以後,卻這樣放棄農民。以這個角度來看,這個片子之後,你們認為台灣還有競爭力嗎?

莊:早先人們說台灣的經濟奇蹟,我認為,如果真的有經濟奇蹟的話,不是什麼領導人、什麼政策制定者創造出來的,卻是現在這些六、七十歲的人賣骨頭創造出來的,我們後一代的人都是受益者。

我不能說沒有台灣的競爭力,拍出「無米樂」來,我是希望:台灣的社會,公平一點吧!社會要有正義,才會有競爭力!不是台灣什麼企業排進世界前五百名,就會對台灣有貢獻,台灣就會有什麼競爭力。我認為,要公平一點,讓他們的孩子也有機會出來,這樣台灣才會有競爭力。

人不是靠經濟而存在 生命與生活才是基本

顏:黃村明老師曾經說過,台灣的農業不能被視為「產業」,台灣的農村是台灣人格成長的教室。台灣的農村應該要從糧食主權、從必要存在來看,台灣的農村應該繼續維持。

人存活不是為了經濟而存在,農村裡面的人,他們對生命的哲學、生活的態度,那些是這一代在流失、下一代已經聽不到了的。

問:一個國家的偉大不僅僅在經濟、更在人文與文化。

莊:人說多元發展,對我來說,一個國家除了要有科技、電腦產業,同時也應該要有農業。可能台灣的確不需要有那麼多的農人,可是,台灣不可以完全沒有農業。就好像不能讓全國的人都去弄電腦、弄科技,對不?

台灣的農業技術水準是全世界一流的!你現在不保留他們,這些技術如何流傳下去?我們不斷地派農耕隊去非洲教人怎麼種田。三十年後,可能會是某一個非洲小國家,派人來台灣教我們的小孩子怎麼種田!

問:談談「地震紀念冊」吧!

顏:那也是我花了快要三年才完成的紀錄片。一些同業的導演告訴我,你拍的很好,可是攝影太差。我認為,那反應了我當時的內心狀態,因為我那時候不能夠打擾他們的生活,只能躲在車子裡面拍。

可是拍「無米樂」的時候,我是很安心、快樂的!我可以坐在他們家裡面打瞌睡、或是聽伯母打鼾,我也看得到他們的笑容。

有文章說「無米樂」裡面的這些農民是在苦中作樂,我一點也不同意!他們的樂是渾然天成、慢慢磨出來的。他們面對天災人禍,面對米商殺價,天天如此、年年如此,他們如果還要因此沮喪失意、怨天尤人,他們早就做不下去了!他們還留下來,是因為他們受得了千錘百鍊,在日子裡面找到自己的方法,懂得生活、懂得與生活和平相處。生活中快樂少、困境多,誰不是這樣?經濟愈來愈不好、負擔愈來愈大,身體愈來愈不好,誰不是這樣?可是我在這些老人家身上看不到這些問題,他們活的很自在,很懂得生活,很舒服,讓人很放鬆。

問:苦中作樂,熬不下去這麼多年。片中老農中說,這就是一種修行。

莊:不過,農民的處境,在現實上是真的愈來愈壞,現在七十歲這一代,他們三、四十歲的時候,可以靠自己作農養活三個小孩唸書到大,現在要靠務農養兩個小孩,根本養不起!他們的所得根本過不下去。

問:有些農民不會只種稻子,會改種其他的作物。你們覺得這是不是也是一種變通的方法呢?

莊:我實在沒有辦法解釋。在屏東那裡,我從十歲開始到現在,這三十年來,農村景觀不斷變化,因為農民不斷改種不同的東西。那是我故鄉的部份,現在也有許多人挖池子養蝦子之類的,那些農民比較有錢。大概他們性格賭性堅強吧!(哈)很獨立!至於為什麼嘉南平原的農民不改變,只要種稻米?我不知道。

顏:可能是因為他們守得住吧?可能也覺得主糧食很重要,有根深蒂固的觀念吧。

回到「地震紀念冊」,我發現:老人家的生命力真的很堅強!我在「地震紀念冊」裡面,我真的被嚇到:我看到有三個阿媽在剛剛塌下來的土石流區,到處都是石頭、一片荒蕪,而且都是斜的喔,她們居然在那裡種東西!我說,這裡種的活嗎?她們回答:「可以啊!你就種啊!不工作就沒有飯吃啊!」她們種紅柿子,在旁邊撒蔬菜種子,或者種薑。她們相信,有種東西,人就可以活下去。那個生命力真的讓人很感動!

而且後來那些種的東西真的長大了!我那時真的傻眼。

莊:我也有很深的感慨,不管是不是種田,我發現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七八十歲的人,他們的韌性讓人驚訝……

顏:而且也真的很樂觀。「地震紀念冊」裡面,我記得他們有兩次土石流,站都站不穩,地還斜斜的,我們到他們歪歪斜斜的組合屋裡面,他們給我們喝水的時候,他們竟然開始唱歌跳舞起來!

讓故事說話、讓真情流露

問:「無米樂」裡面,崑濱伯也常常喜歡唱日本歌。我很好奇,身為導演,以及剪接者,你們一定會有自己的想法。你們也提過曾經剪了很多次,都剪到一半剪不下去。後來你是如何讓故事帶著你們剪下去?

顏:我曾經剪四十幾分鐘之後,就剪不下去。到六十幾分鐘後,我真的停了。

我很愛他們,可是,我在剪了六十分鐘之後,我竟然自己不願意看那個片子。我發現,我有一個記錄片工作者的倫理與道德的問題,意圖帶出WTO對他們的困境,也因此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我與莊導演花了一個晚上講這個事情,聊這些農人到底怎麼感動我們?我們聊的超開心的!我們就決定剪一個瘋狂版,存在電腦裡面。

我們忘記影像本身有它的力量,我們也忘記自己跟隨過他們的腳步一段時間。回來之後,我又回到知識份子、導演的角色,我忽略了影像中,他們那些人真實的力量。

我知道剪出來後,會讓很多影像工作者認為這是不對的,也很多人說,看了三十分鐘之後,不知道你到底要講什麼?那是真的!但是後來我們仍然決定要用那個瘋狂版。應該說話的是他們,不是我們。

一這樣剪下去,就很順了!我們剪了一百五、六十分鐘,哈哈哈,接下來的問題,就是要決定刪去哪些部份。

社會是大家的,改革進步要靠大家一起來

問:到底這個片子可以給台灣帶來什麼省思?你們看到答案了嗎?到現在為止,台灣有沒有什麼回應?找到答案了嗎?

莊:有一次在台大,我們有座談會,學生問:台灣的農業何去何從?農業政策如何制定?我說:基本上,作為紀錄片的導演,我可以引起大家的關心,但我不是制定政策的專家。

政治人物看完了以後,也會有講很多話,不過,我是不太相信啦!另外也有女性觀眾說告訴我們,她四十年來一點也不關心農業、鄉下的問題,可是看了「無米樂」之後,現在看到媒體披露WTO、農村的議題,她願意多看一眼。我覺得這樣也很夠了。中國時報也做過相關的報導,我覺得也很夠了。可是還能真正影響什麼?改變什麼?我真的不知道。

顏:我感謝中國時報的「休耕啟示錄」的報導。以前的年代,也許一部片子可以帶來革命。現在不是,紀錄片者沒有辦法革命,只有革命者運用紀錄片來帶動革命。可惜的是,我們還看不到。

一開始有許多學者、專家、政治人物利用「無米樂」來批評、來建議、來說話,可是一遇到選舉,就什麼都被淹沒了。剩下的,只有人批評說記錄片應該要為弱勢者做什麼。我說,我們只是影像工作者,只能用我們的能力呈現一些東西,紀錄片是我們想要發出的聲音,我們沒有辦法去做政策的改革,也我們不可能因為拍了農業的紀錄片,就去做農運,拍了原住民,就去做原運,這樣,一百年也不夠我們用。

我的角色是將我所接觸到的,真實地呈現出來,讓這個真實的聲音讓更多人聽見,讓大家一起來改變。如果國家機器可以把「無米樂」拿出來這邊說說、那邊說說,那麼,社運團體為什麼不可以?那些有能力改變農業政策的人、有能力組織農運的人,如果運用這個關懷的聲音,一呼百諾,很快地凝聚力量,一起來分析台灣農業的問題。

紀錄片手工業 隻手難撐台灣電影工業

問:台灣的紀錄片受到市場的歡迎,「無米樂」如此,「翻滾吧男孩」也如此。您們覺得台灣的電影工業,目前看到曙光了嗎?

顏:紀錄片手工業可以帶動台灣電影工業嗎?(哈哈哈)

記錄片之所以可以多,是因為要用的人很不多,它真的還只是手工業。劇情片真的不一樣,它真的是電影工業。

是否可以因為幾部紀錄片就可以刺激台灣的電影工業?我不知道。倒是也許讓人反省到,台灣的電影工業出了什麼問題。就「無米樂」來說,有趣的地方是:一開始我們要面對不斷的勸退,許多朋友、委員會勸我們放棄,認為沒有市場。可是我們兩個因為有承諾,只好要繼續做下去,想說,拍個半年就好了,莊導演也同意。

第一、無米樂片子太長,第二、片子裡面沒有俊男美女,第三、片子很平淡,沒有衝突爭議點。

莊:而且也沒有關於性別、宗教等熱門議題。

顏:可是我們認為,如果反而因為我們這部片子,讓很多原本不上戲院的人花錢進戲院看,並且與這些老農一起笑、一起哭。那麼我們就要問,所謂學者專家對於觀眾認知,是不是出錯了?

不管在電視台、或是電影,觀眾喜歡是很重要的。我覺得應該要重新評估所謂的「市場導向」,他們向來認為的「市場導向」,是不是要改變了?一定要把一億的經費劃分成十部嗎?有沒有可能冒個險,用一億拍一部呢?決策者有沒有可能不要用量來取勝,而要用品質來取勝?

我有一次發現有一部我很喜歡的紀錄片,竟然是用一千多萬拍出來的!

問:請問「無米樂」是花了多少錢拍出來的?

顏:很難講,要看你要不要算我們的生活費?我們為了要拍紀錄片,沒有辦法工作賺錢。

就「無米樂」所獲得的補助來說,一百萬出頭而已。在台灣的紀錄片裡面,這已經是算不錯的!

莊:拍攝是十五個月,後面還有十五個月後製。所以一共是三十個月,兩年半!

顏:很多的補助單位試圖要增加補助的經費。我覺得,政府單位應該要好好想一想,除了四、五百萬給劇情片導演的協助與培養之外,有沒有可能給高一點?冒一點險,也許就會救回來了。

導演、劇作家、演員 一樣都要反省自躬

問:拍了之後,通路也是問題。戲院願不願意放?也是問題之一。

顏:韓國有一個很好的的電影政策,每一家戲院每年有三個多月一定要放國片,不然政府要罰錢。可是在台灣,就算你又求又跪,戲院也不理你。可是也因為國片放了沒有人要看,戲院如果放國片就一定賠錢。

通路也不完全是單向的。我們很感謝「生命」,我們與「翻滾吧男孩」都是「生命」這部片子的受惠者。如果有其他有一兩部片子受到市場歡迎,那麼也許戲院就愈來愈打開了。

當然,導演也應該要反省;另外,台灣好劇本不多,演員也不好好訓練自己。香港演員就很了不起,他們許多演員演技真的很好。

問:政府的保護措施是必要的嗎?還是應該要開放,面對外來的刺激?

顏:我覺得要看程度。法國也有保護措施,要讓他們有自己的電影。

台灣也應該要這樣,可是,台灣就是容易走極端,或是朝令夕改。也許可以好好的找製片、找導演、找學者專家,開幾場公聽會,然後再試圖訂出政策來。

莊:電影跟農業一樣,一定要有適當的保護,不然弱肉強食,一定會死掉。

顏:電影追求感官刺激,一點都沒錯。可是,人活著本來就應該有很多的可能性,電影有沒有可能是小品的?有沒有可能刺激觀眾對生命的思考?當然也應該有。可是如何把觀眾帶進戲院看到這些電影?這需要很多地方的配合。

台灣一個劇情片可能只有四百萬,根本還比不上好萊塢電影的宣傳費。台灣大家要一起來想辦法。

莊:企業也應該要一起來幫忙。政府也同時要給願意幫助拍電影的企業補助辦法。

公共電視人生劇展,經費只有一百五十萬左右,那要怎麼拍?很多片子一個鏡頭就要五十萬!三個鏡頭就沒有了。

盼望政府搭橋樑 連結企業與電影導演

顏:要導演去找到願意贊助的企業家,很困難的。我和莊導演常常開玩笑說,我們如果進入某個企業家的辦公大樓,他們樓下的警衛可能會立刻把我們趕走,以為我們是流浪漢。我們不是那個上流社會的人,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企業家。誰能幫我們搭起橋樑?應該只有政府。

問:「無米樂」之後,你們會繼續拍紀錄片嗎?

顏:會吧。可是,我自己還不確定要繼續拍什麼,因為發行的過程、以及之前拍紀錄片的時候經費非常不足,「無米樂」對我們消耗很大。

我們拍紀錄片的,多少都有一點逃避社會的心態,不願意融入社會主流價值。經費不足倒也就算了,我們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可是發行的時候,必須要跳進去,那對我們來說真的很困難。我曾經花兩個月要寫一本發行計畫書,寫不出來,後來寫到哭。因為,要寫很誇張的那種…什麼很大的社會意義的那種東西,或是,寫「如果你幫助我,你會得到什麼企業形象?」之類的,假的東西,還要我們寫的跟真的一樣,我怎麼寫的下去?說實話,我根本不知道有沒有人要去看這片子。要我寫這些東西,根本是違反我們的性格。

問:電影應該是團隊工作,你們應該要有人協助發行、後製、硬體等等。

顏:對,那樣就是工業了,可是,現在我們仍還在手工業的階段。





末代『滅』農【中時電子報郭至楨】

在陳之藩的「謝天」文章中,其中有一段是描寫祖母的話:「老天爺賞我們家飽飯吃,記住,飯碗裡一粒米都不許剩,要是蹧蹋糧食,老天爺就不給咱們飯了。」,因此,當我們能夠體認到,無論什麼事,得之於人者太多,出之於己者太少。因為需要感謝的人太多了,就感謝天吧。

這是一種敬天,對生命自省的深刻體驗,如今隨著社會結構的改變,生活環境與方式步調,均已產生相當的變化,而人們是否還能夠對大自然的生存法則,存有認知與尊敬?

當一切的生活型態都已朝科技化導向,所有的生活物質開始被迫,逐漸融合於外來的品種與習慣時,屬於台灣這一塊土地的生命與價值所剩幾何?誰還能夠堅持固守自然生命,在「無米樂」這一部紀錄片中,卻讓我們再一次的目睹,這種對生命與大自然的尊敬與感動。

「無米樂、無米樂,心情放輕鬆,不要煩惱太多,這叫做......無米樂啦!」。

一群生活於台南縣後壁鄉的農民們,與他們父親、祖父三代的一生,都是在這一塊土地上踩出生命,這一輩子他們只知道要如何看天播種,看地吃穿,土地與稻米對他們而言,已經不只是一種經濟的來源而已,那是一種對土地最深的情感,因為供養了他們一輩子,那是一種對稻米的最真誠的擁有,因為已成為生命中不可分割的文化資產,就如同片中人物,崑濱伯所言,做農那已經是一種「生活禪」。

但是他們並不懂什麼是WTO?更不懂政府為何要強迫讓他們休耕?

他們不懂是因為未能得到應有的資訊,但是為何我們的政府卻也是如此的強悍,而不懂事。不懂得要保護生命最原始的母親「土地」,不懂得要保護生命最有價值的文化「稻米」。

同樣是面對國際組織WTO的約束,但是日本政府所採取的態度與措施,與我國政府卻是截然不同,相對於國內政府的敷衍形式與漠視稻農權益,日本卻是對國內稻農做到最詳盡的宣導說明,同時對於土地與稻米訂定保留耕地與保障差價收購,以其政府的力量來達到滿足WTO開放競爭條件,並做到維護日本稻農的基本權益,其所付出看似高漲的成本,實質獲得的卻是無以估算的土地價值與文化保留。

在知名作家舒國治的「門外漢的京都」書中,便曾做如此觀察:「全世界大都市中猶能保有稻田的,或許只有京都。一個遊客,專心看著古寺或舊庵,乍然翻過一列村家,竟有稻田迎目,平疇遠風,良苗懷新,怎不叫人興奮?」。

日本京都是如此,努力的想要保持稻田與都市共存發展的生命力,反觀臺灣,三十年前我們還能在大台北地區,看到一畝畝的青翠耕地,秋收時的黃穗飛舞,更是令人滿心踏實,但如今別說在大台北,恐怕連全台的稻田,都將在休耕政策的伐害之下貧瘠而死去。

須知,無論科技如何進步,社會如何變遷,在每一塊土地之上都有其人類歷史的溯源,正如同歐美國家視小麥、玉米為農物大宗一般,而「稻米」之於?洲國家,便是最有價值的文化資源,若任其休耕荒蕪,土地老去,最終受害的恐將便是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類後代。

在片中,崑濱伯寫下了這麼一句「末代稻農」,但崑濱伯母卻說他是:「末代『滅』農」,其辛酸與無奈已是溢於言表。


http://forums.chinatimes.com/report/people/950314/main.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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