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師公佈的二十七格底片印樣中,只有兩格片幅出現格瓦拉的身影,這足以顯示,格瓦拉出現在舞台上的時間相當短暫,他本人也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當時是被拍攝的對象。從按下快門的那一刻,這張照片就開始被利用、挪用、誤用或濫用。

你一定看過這張照片。

他總是戴著一頂圓頂軍帽,軍帽中間鑲上了一個星星。他性格的臉龐上蓄了落腮鬍,兩撇鬍子從人中往兩側延展,接著往下巴延伸,不過鬍子行進的動線就在快要跟下巴鬍子匯集的地方吒然停住。鬍子看來沒有經過仔細的修剪,不過如此粗獷的線條卻更增添了幾分氣魄。鬍子底下的兩片嘴唇是抿著的,嘴唇的線條有幾分性格,也有幾分桀傲不遜。

除了鬍子,他的髮型也令人印象深刻。他耳旁的頭髮捲曲飄揚,豪邁地在臉頰旁捲翹,豪氣而粗獷。這樣的髮型看來沒有經過刻意的修飾,不過也正因為如此,這樣的髮型總讓人感受到一股不受約束的活力。

最令人感受震撼的,是他那炯炯逼人的眼神。仔細看的話,你會看到眼中反射的光線,他的視線似乎停留在遠處的某個地方,這樣的眼神彷彿在遙望遠處的夢想,或者是在期待某些事情發生。

視線往下移動,你會看到他穿著一件皮夾克,夾克的拉鍊往上拉,大概停在喉嚨的地方。皮夾克下肩膀的線條寬闊而堅硬,也讓人感到堅挺的豪氣。

你看到這個人的時候,他可能是出現在明信片上,或許在酒吧的海報上,或許在搖滾樂團的吉他上,或許也出現在街頭抗議隊伍的海報中,甚至在你身邊的人的T恤上。

這個帶有幾分豪氣、叛逆與理想的年輕臉龐,可能是攝影史上最為密集出現的一張臉龐。而這張照片被複製次數之頻繁,也可能是攝影史上影像被利用、挪用、誤用或濫用最為經典的一個案例。

利用、挪用、誤用或濫用

這個人,名字叫做切.格瓦拉(Ernesto Che Guevara),一九二八年出生於阿根廷,醫學院畢業,畢業之後目睹南美洲貧富差距造成的社會不公,因此投效古巴卡斯楚的革命陣營,並且在古巴獨立之後,繼續參與剛果與波利維亞的革命戰爭。之後被美國中情局逮捕,一九六七年遭到處決。

拍下這張照片的人是卡斯楚的專任攝影師亞伯托.柯達(Alberto Korda)。拍攝場合是一九六○年在古巴哈瓦納舉辦的一場哀悼集會,不過原先的拍攝目標是卡斯楚。同一捲底片中,還出現了法國哲學家沙特與西蒙波娃,當時他們在哈瓦納訪問,也參加了這場集會。

從一開始,這個影像就註定要被利用、挪用、誤用或濫用的命運。攝影師使用徠卡M2的相機,搭配90釐米的鏡頭,在講台下採用仰角拍攝,底片中的卡斯楚慷慨激昂。接著講台上出現格瓦拉的身影,格瓦拉低調地站在講台一邊。這張照片並不是在攝影棚內產生的,被拍攝的人沒有被拍照的準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入了鏡頭,所有的裝扮與動作都不是為了拍照而來。

就某個角度來說,這張照片一開始就是一張變造的照片。從攝影師公佈的底片來看,這個影像是經過格放處理過的,簡單的說,是經過攝影師篩選放大的影像,並非一五一十從底片直接沖放的影像。底片的右側是講台上的擺飾盆栽,底片中還看得到盆栽的樹葉,底片的左側則出現了一張側臉,不經意地走入觀景窗中。

影像所透露的堅毅經常讓人覺得充滿期待與豪情,不過這個眼神恐怕也是一個誤會。他的眼神並無刻意流露期待未來的意思,也沒有任何展現叛逆與性格的動機。根據攝影師的回憶與訪談紀錄,當時拍到這張照片純粹是運氣:格瓦拉「只是短暫地現身在講台上,遙望著參與集會的人群,或許他是在找人。」在攝影師公佈的二十七格底片印樣中,只有兩格片幅出現格瓦拉的身影,這足以顯示,格瓦拉出現在舞台上的時間相當短暫,他本人也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當時是被拍攝的對象。從按下快門的那一刻,這張照片就開始被利用、挪用、誤用或濫用。

躍上商品包裝

這張照片在面世之初並未馬上引起熱烈迴響,影像拍攝後七年格瓦拉遇難,這張照片才廣受使用,也才開始獲得經典的影像地位。卡斯楚在格瓦拉過世後舉辦一場哀悼紀念集會,在集會中這張照片被放大成大海報,也就在這場紀念集會之後,照片才開始廣為人知。接著,在許多反美示威中,這張照片開始被不同國家的人複製,南美洲許多國家在宣揚革命或反抗活動時經常使用這張照片,蘇聯、越南、中國也曾大量使用這個影像;甚至北愛爾蘭共和軍在武裝抗英的那段期間,格瓦拉也出現在街頭塗鴉中,為北愛共和軍使用武力抗暴找尋合理化的藉口。在許多社會主義地下游擊隊宣導武力反抗的場合中,格瓦拉是經常被引用的圖像,有時在肩膀上會出現步槍,有時候則是在前景多了高舉步槍的支持群眾,格瓦拉成了宣傳某種政治訴求與手段的代表人物。

這張影像也常見於抗議活動的海報,在抗議活動中,格瓦拉代表著反抗的精神,是反傳統與反權威的象徵。美國的中情局下令格殺格瓦拉,但諷刺的是,美國在一九六○、七○年代的許多學生運動中,格瓦拉卻是學生抗議活動普遍使用的精神象徵。

格瓦拉的影像也廣受流行文化採用。許多樂團喜愛格瓦拉代表的叛逆精神,商品廣告也喜愛使用格瓦拉塑造特意獨行的品牌形象,知名冰淇淋品牌Magnum曾將這張照片貼上冰淇淋包裝,發行「革命性櫻桃口味冰淇淋」,連紅酒、香菸、皮包等商品,也都喜愛讓格瓦拉躍上商品包裝。

攝影師柯達對這個影像廣被濫用的情形很有意見。他說過,他對這張照片有一種使命感。根據他兒子的說法,「我們希望大家在使用這張照片的時候能對照片多一點尊重。……我父親不是反對大家使用這張照片,他反對的是這張照片遭到誤用,他從來都不想讓這張照片出現在酒精飲料、煙草或是香水廣告上。」徠卡公司曾經使用這張照片作為商業宣傳,結果就遭到攝影師的控告。

寬廣解讀空間

攝影師認為照片應該有正當的用途,任何不當的使用都不是他想要的。跳脫版權使用的層面,所謂的不當用途,就是刻意地扭曲照片的精神與影像的風格。問題是,這張照片的精神是什麼?所謂的正當用途所指為何?

事實上,這張照片在大量流傳之後,照片的使用與解讀早已經脫離攝影師的掌握;相反的,這張照片之所以能夠大量流傳,正因為這幅影像寬廣的解讀空間提供了各種不同訴求的使用機會。搖滾龐克可以使用這張照片,武裝組織也可以使用,抗議學生可以將這個影像穿在身上,時髦女郎也可以背上有這個影像的背包,電腦高手更可以發揮創意惡搞,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就拍攝的時機與技巧而言,毫無疑問,這是一張傑出的經典照片。不過,更為經典的是影像所提供的寬廣解讀空間,一連串的利用、挪用、誤用或濫用,其實也造就了這幅影像不朽的經典地位。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0,3546,11051301+112006082900548,0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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