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八九六年出生的詩人徐志摩,今年應該是他一百一十歲的冥誕了,我們這一代的文藝青年多少都受過他的影響,特別是他寫劍橋的那些詩文,幾乎感召了我們這一整代人。教過我兒子的國文老師就說:「我所知道的康橋」,簡直就像神仙寫的!

我年輕的很想赴橋劍遊學,也恨不得做「康河柔波裡的一枝水草」,如今老去無成,不免有落葉歸根之想,再談「康橋」這篇奇文,吸引我的反倒不是瓊樓玉宇般的劍橋校園,而是詩人引用陸放翁的句子:「傳呼快馬迎新月,卻上輕輿趁晚涼」,徐志摩說這是放翁「地方官的風流」!我不曾也想做什麼地方官,這兩句詩因此也引不起我太大的共鳴,但因著徐志摩的指點,倒讓我注意到放翁的逸事,乃至古來無數地方官的風流!

放翁,這位詩詞破萬首的記錄保持人,他的失婚(釵頭鳳),他的愛國(家祭勿忘告乃翁)似乎比作詩更令他掛懷。「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劍門不是劍橋,入劍門的陸詩人似遠不如劍橋的徐詩人來得「駭」!作詩對他毋寧是件滿不得已的事。他真正的「風流」在殺敵在報國在「鐵馬冰河入夢來」,想到瘦骨嶙峋的放翁,不免令人想起挑戰風車的老吉訶德,那位偉大的神經病!北宋亡於金、南宋亡於元,報國思親(唐琬)兩成空,詩之於他,似乎輓歌而已!當個小地方官既不能雪恥復國又不能使倩女還魂,看來也無多「風流」可言。最令他快慰的,倒是他和父老鄉親、尋常百姓間的無限溫情。

古代人多懂些醫道,東坡、放翁都不例外。東坡據說就是吃錯自己開錯的藥方而一命嗚呼的,看來他的藥方子比他的詩詞文賦更有趣!放翁沒吃錯藥,他比坡仙多活了約二十歲,足見此老醫術比坡仙高明。放翁不但擅開藥且樂施藥,經常騎著毛驢在山村子裡給村民「山胞」義診。他有一首詩說:「驢肩每帶藥囊行,村巷歡欣夾道迎。共說向來曾活我,生兒多以陸為名!」遙想放翁當年,唐琬仙逝了,大詩人獨自騎著跛驢,在山重水複、柳暗花明間一邊行吟一邊施藥,又不時走走停停為村民義診看病,又是把脈又是開方子,忙得不亦樂乎!漸漸的被他救活的人多起來了,陸大詩人遂搖身一邊儼然成了「神醫喜來樂」,乃至中國的「聖誕老人」,所到之處,父老鄉親夾道歡迎,掌聲如雷,這種發自真誠的愛比起天子出巡動人多了!為了感念陸大國手的救命之恩,村民往往把兒孫取名叫「陸」(彷彿都出身「小陸光」劇校似的!),這一種快樂真是「雖南面王而不與也」!置身在無數小「陸」間的老陸,簡直就像肉身泥菩薩乃至小型彌賽亞似的,一時老懷大慰,笑得合不攏嘴!善良老百姓給他的安慰,應多少可以補償他未能殺敵報國乃至未能娶回唐琬的恨憾了吧!

忘了是歌德還是誰說的:「人,要站在眾人之間才像個人」,是則「士君子要站在老百姓之間才像個士君子」!憂以天下,樂以天下,並不一定非要「笑談渴飲匈奴血」、「壯志饑餐胡虜肉」不可,Bar B.Q.吃不成,施藥開方,活命救人也是一樣的過癮!所謂「上帝看救一個人就是救了全人類」,至少不才如我,佩服並且羨慕在小山村裡騎驢施藥,救濟小老百姓的陸放翁更甚於「細雨騎驢入劍門」乃至「鐵馬冰河人夢來」的陸放翁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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