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牡丹亭》的故事很多,其中最無聊的是:清同治年間,有一位西蜀居士在江西臨川玉茗堂舊址,立了一塊碑,上書「湯家玉茗堂」,這位西蜀居士與湯顯祖家非親非故,只因為他是四川人,而《牡丹亭》中杜寶自稱「西蜀名儒」,就這樣認起親來,為湯顯祖立了碑。據說,這塊碑直到文化大革命才「失蹤」。

當然,動人的故事更多。江蘇婁江有一位俞二娘,聰慧能文,嫵媚婉麗之容,令人不敢直視。酷愛《牡丹亭》,讀後常以蠅頭小字批注書上,情懷繾綣,苦思幽韻,甚至勝過牡丹亭原詞。最後他像杜麗娘一樣,憂思感傷而殞。年十七。湯顯祖還為他寫了兩首〈哭婁江女子〉詩,其中一首云:

何自為情死,悲傷必有神;一時文字業,天下有心人。

明崇禎時,杭州有一位女演員商小玲,色藝雙絕,尤擅演《牡丹亭》。曾心有所屬,卻無法情通對方,遂鬱悶成疾。每次演《牡丹亭》至〈尋夢〉、〈鬧殤〉諸齣,纏綿淒婉,淚痕盈目,真如自身所感。有一日,演〈尋夢〉,唱至「待打併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的個梅根相見。」淚眼盈盈,隨聲倚地。春香上場,發現她已氣絕了!

古代關於《牡丹亭》的故事甚多,而今,白先勇製作的青春版《牡丹亭》更創造了太多的奇事與奇蹟。

白先勇不是演員,不是導演,也不是戲曲學者,他是名作家;竟然擱筆不創作,東征西討,僕僕風塵,找金主贊助,尋演員、教師,到處演講,上電台、電視,一切都只為《牡丹亭》。

偶然的機緣,讓他遇到了當代的「杜麗娘」沈豐英,「柳夢梅」俞玖林,並為他們找來老師張繼青、汪世瑜。張繼青的表演含蓄內斂,汪世瑜花俏外放,行內人很難想像,他們教出來的杜麗娘和柳夢梅,同台演出是一番什麼樣的景象?但是,白先勇卻成功了!汪世瑜近年常說:「六十歲的人去演十六歲的小男女,實在不像,應該退休了。」沒想到他排演的《牡丹亭》竟能叫座,無意間發覺了自己的另一項才能;這是白先勇逼出來的。

白先勇對崑劇,說他外行,絕不外行;說他內行,也並不內行;但他到學校演講,滿坑滿谷,講堂擠滿了學生,最後這些學生都被他「趕進」了劇院。我有一個正在念大學的兒子,從小就常跟我去看戲、聽音樂會。去年春天,青春版《牡丹亭》即將在台北首演,我問他要不要去看?他回答我:「最近功課很忙,不想去。」過了一個多禮拜,他突然和我說:「爸爸,我要去看青春版《牡丹亭》。」原來在學校,他跑去聽白先勇演講,被白先勇征服了;我對他包括胎教共二十年的教育,竟抵不上白先勇一個半小時的演講!

中國大陸自一九八○年代改革開放以後,傳統戲曲觀眾漸漸流失。一九九二年我到崑劇的故鄉蘇州看崑劇,進入劇場,環顧四周,大約百位觀眾,我這個半百老翁竟是觀眾中最年輕的。在這傳統戲曲低迷的時代,白先勇製作的青春版《牡丹亭》卻是所到之處無不風靡,在一年半中,巡演兩岸四地,達五十餘場,場場爆滿,有山東跑到上海看的,有北大學生在北京看過之後,又追到天津南開大學,買不到票,找白先勇的秘書幫忙,在後台看三天戲。

有一位南京的崑劇學者和我說:「二十一世紀的青春版《牡丹亭》可以和二十世紀的《十五貫》相比。」《十五貫》怎能和青春版《牡丹亭》比?一九五六年四月十日,浙江省崑蘇劇團的《十五貫》在北京廣和劇場開演,可坐一千多人的劇場,只賣出四十幾張票,直到四月十七日毛澤東看戲,十九日周恩來看戲,《十五貫》才大紅特紅;而青春版《牡丹亭》可是場場爆滿,一路紅到底!沒有毛主席、周總理,只有白先勇,豈不是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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