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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說的「王哥」是王民信先生,他大我十三歲,但情如弟兄,所以習慣僭越地叫他「王哥」。他在台灣大學圖書館服務三十二年,由館員而閱覽股長而主任而文學院聯合圖書室主任。他是位十足的「書的管理員」,在與書為伍之餘,也於台大歷史系姚 從吾、扎奇斯欽教授門下,從事西夏史、契丹史長年鍥而不捨的研究。他於民國66年規畫改善總圖書館書庫配置,由閉架式管理改為開架式閱覽,使台大師生從此 可與圖書自由親近。又於民國70年協調規畫修訂台灣大學圖書館閱覽規則,開放校外借書服務,使「藏書」真正成為天下「公器」。王哥行事雖謙恭溫和,而為他人謀,尤其是為大眾謀,其心胸氣魄竟是如此的恢宏壯闊。王哥卒於民國94年7月6日,距生於民國17年元月9日,享年七十八歲。夫人潘珊豪女士整理其遺書 近五千冊、遺稿近六百萬字,悉數捐贈台大圖書館專櫃典藏。則綜觀王哥一生,均在管書、讀書、著書中度過,堪稱是「以書為志業的人」。

「以書為志業的人」,必然無權勢可奪,也不為名利所累,終歸是個謙謙君子,而王哥正是這樣的人。

認識王哥的那個「場景」,我一想起就感到慚愧;但也因此使我對他感到佩服,由佩服而尊敬他、親近他。

民國60年我台大中文所博士班畢業獲國家文學博士留校任教,年方而立,不免氣盛。某日某生向我訴說:他帶我借給他的《辭海》到總圖參考室,被當作「偷書」 處置。我不禁勃然怒起,即到總圖找閱覽股長理論,數落他不可輕易誣衊學生。次日他陪同一位同事到研究室來看我,向我詳述原委,並出示學生悔過書。原來這個 學生利用我的《辭海》掉包,竊取館藏《辭海》,如被發現,即謊稱一時失誤,而事實上他已被人「留意」,他故技重施時,即被逮獲,而給他的處罰只是「悔 過」。當我了解狀況後,我一方面為班上有這樣的學生感到慚愧,一方面也為昨天自己但執一面之辭而咄咄逼人感到汗顏。而這位股長,當我盛怒時,不與我爭辯, 只說弄清楚後給我交代。而當他「給我交代」時,也同樣謙恭為和,沒有一句回傷我的話語,對學生的行為,也只希望他知過能改。這位股長就是我從此數十年來非 常親近、尊敬的王哥。

王哥的謙和,稟賦之外,應當也和他喜愛唱歌有關。他於民國60年籌組「台大教職員合唱團」並出任首屆團長。從此,每星期一、四中午,台大學生活動中心就傳 出他們練唱的歌聲,而迄今不輟的歷次公演,也使得合唱團聲名遠播。王哥希望我加入合唱團,好能用歌聲來陶冶我這毛躁的性格。可惜我五音不全、天生音盲,未 能達成他的好意。民國85年,我為在加州柏克萊的妹子舞蹈家鍾慧娥作了一首〈梁祝〉唱詞,她請黃友棣先生譜為舞曲和合唱曲。王哥知道後,就把它當作公演的 曲目,使我領會「被歌唱」的感覺。而王哥也就在日常的歌聲中溫潤了他如春水般的心靈。

民國78年九月王哥榮退,周日更加喜愛與友人登山。大約民國80年,因在家幫太太做點事,他跌裂了大腿骨,就自覺「形殘」。從此我們的登山隊伍便叫「老弱 殘」,緣故是成員有年逾古稀的,有尚屬童稚的,有受過傷的。而王哥自認他在隊裡最為重要,因為少他一個,就不能名副其實。我們慣常七點鐘在政大門口集合, 登上樟山寺,憩於救千宮,飲於三玄宮。其間或回望山林,觀其層巒疊翠,煙飛霧合;或傾耳深澗,聽其鳴泉淙淙、深樹嚶嚶。而並坐品茗,語無塵雜,冬日下,則 兼有負暄之美。

我看王哥的暇日之娛不外登山與唱歌。登山與唱歌調劑他管書、讀書與著書的事業。他的暇娛與事業構成他看似「平常」,卻是最為無愧無憾,最為純淨深厚的生命 功果。尤其他那表面冷僻卻蘊藏獨家見解無數的六百萬言鉅著,將在友人和同仁協助出版下煥發人間;則其生命力的無比華彩,也實與其「以書為志業」的人間旨趣 相為輝映。我以此感念王哥,也以此以王哥為榮。

【2010/01/12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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