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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鐵通車,似乎象徵一個新時代的來臨。從電視的報導上,我們看到流線造型的高鐵,有著亮麗優雅的外觀、寬敞潔淨的車廂及各項前衛周到的設施,無論票價如何居高不下,試乘階段發生若干意外,有多少設想不週的地方有待改進,都不改國人對它殷殷的期待。高鐵是繼1950年代台鐵引進飛快車,將西部走廊的行車時間縮短成五個多小時的陸上交通時間與空間革命後,再度以九十分鐘走畢全程、刷新紀錄,臺灣島內的時空距離將再次縮短,人稱這是臺灣陸上交通的第三次劃時代革命。這個島上重大「行」的變革,預料將連帶引發居民食、衣、住及育、樂習慣的變化。台灣在一夕之間變小了!一個半鐘頭間,可以從台灣頭直奔台灣尾,即使是在台北市區內,如果遇到塞車,從東區到西區,也需花上同等的時間。時速三百公里的高鐵顛覆了人們對蜿蜒徐行的鐵道的想像,它更像是飛機,用衝的、用飛的,不像小時候我們老形容火車氣喘吁吁地「爬過」山頂。尚未搭乘過高鐵的我,屢屢納悶窗外的景致急急橫掃過瞳孔時,是「歷歷在目」?是「驚鴻一瞥」?還是只呈現一片模糊的色塊?

高鐵將台灣縮小,卻將民眾的生活圈擴大。倘設心血來潮想吃一碗道地的嘉義噴水雞肉飯,順便到公園內的射日塔去360度鳥瞰全嘉義市日夜美景,從台北搭上高鐵,只需花費一個多鐘頭就行了;居住在台中的人到台南去教書,如果不嫌麻煩,早去晚回也無不可;高雄人到新竹去讀書,高鐵能幫助你在一個半鐘頭間端坐教室內聆聽教誨;若想天黑之前看看苗栗大湖雪霸國家公園國寶魚的「櫻花鉤吻鮭」,也無須一早出發,可以睡飽喝足,再從容上路。

早年,長長的火車蛇行過蜿蜒的鐵道,一路徐徐向遠方駛去,橙黃、柳綠遍野的鄉村景致;高樓、電線桿林立的都會風光,電影裡的火車一逕承載著人們對旅行的渴望和鄉愁,火車是一種神祕和富於變化的交通工具,汽笛的悲鳴,讓人產生既悲傷又充滿期待的聯想,是中外導演都非常青睞的素材。日本導演小津安二郎對火車堪稱情有獨鍾,「父親」、「彼岸花」、「浮草」、「浮草物語」、「東京物語」、「早春」……等片子,若不是都結束在火車上,就是火車出現在最終的場面中,他如希區考克、黑澤明、木下惠介……等人,也似乎都為火車著迷。無論是通俗或藝術,火車是電影、電視的常客,車窗外彎曲迤邐的農村景致,提供電影賞心悅目的美麗場景;車廂內擁擠雜沓的烏合之眾,建構的駁雜纏繞人際關係,在在潛藏著導演們豐沛的戲劇靈感。波蘭導演耶爾齊·卡瓦萊羅維奇(Jerzy Kawalerowicz)的「夜行列車」、薛尼·盧梅(Sidney Lumet)的「東方快車號謀殺案」寫盡車內旅客詭奇的心事;日片「鐵道員」專意描摹鐵道員工的敬業執著,侯孝賢早期作品特別喜歡捕捉列車後方鐵道逐漸逝去的惆悵。同樣行走在鐵軌上,有人注意繁複的摩擦,有人著眼純粹的溫情。

早年的慢遊火車

畫家李欽賢先生曾出版一本題為「車站四季」的畫冊,用畫筆和文字記錄了四十個曾經鐵輪轉動、卻已年華老去的驛站。上弦月高掛的木造火車站,從小窗口內透出暈黃的燈光,如今看來,竟有如白髮宮女話天寶了!相較於高鐵站建築的挑簷、複層玻璃帷幕、鋼桁架和不鏽鋼弧型造型斜屋頂板,昔日的火車站平實、寧靜、溫婉,一如如童話故事裡的溫馨小屋,而高鐵站則有星際宇宙的格局。敞亮冰冷且挑高空間的車站內,一樣人來人往,卻似乎少了幾分親切與悠閒。旅客如果心情不佳,不想和人接觸,可以選擇只和機器打交道,不必在窗口排隊購票,月台上也不會有賣東西的小販跟你兜售便當和零食。不過,如果當天你的心情太好,想找人聊聊,也很容易被視為專門性騷擾的高鐵怪叔叔。而如果朱自清的爸爸膽敢躍下鐵道去買橘子,包準不是立刻被碾斃,就是當場以妨害公共安全被逮捕。

早年的火車,如蛛網般交織在台灣的鐵道線,曾伴隨著許多人成長。我第一次坐火車,約莫是小學三年級時的郊遊,從潭子到后里,猶然記得回來後的作文裡,寫著:「火車經過石子纍纍的大甲溪」,老師在「石子纍纍」旁,用紅筆圈了好幾個代表激賞的圈圈,從此,就開始我大量使用形容詞的作文生涯,我之所以能寫作三十餘本書也許可追本溯源到這第一次坐火車的平生第一篇作文。

上大學時,寒暑假及開學,我年年扛著笨重的行李南下、北上。那陣子,電視裡,正夜夜播映有關旅程中發生美麗邂逅的通俗愛情連續劇,充滿浪漫憧憬的年紀,每一回搭火車,都渴望如劇中人般,一抬眼,就有如男主角般的俊美男子(記得是剛過世的吳風)坐到身旁,當然,每回也都不例外地希望落空。像伍迪.艾倫的「開羅紫玫瑰」所揭示,唯美纏綿的浪漫情懷只合停駐在螢光幕上,現實人生總是千瘡百孔,不是細瑣無趣、單調乏味,就是缺憾無奈。所以,儘管無限嚮往,一上車,找到位置後,老是絕望地看到鄰座若非宿醉的男人、粗鄙的老翁,要嘛就是啼哭的孩童、滿臉疲憊的少婦。

地理變小,生命變長

更讓人難堪的是,一趟北上的慢車,走走停停,大概得費上四、五個鐘頭,坐到幾乎肝腸寸斷才罷休。其間得穿越好些個隧道,套句余光中先生的說法是「衝進山嶽的盲腸裡去了。」火車一進藏污納垢的盲腸,難免撲面一陣腥臊,氣味難聞的黑煙毫不客氣地從窗外潛進,所以,整個行程得不時提防隧道的到來,手腳麻利地反覆關窗、開窗的動作,只要稍一疏忽,就有可能被黑煙燻得頭臉髒污。沒有冷氣,只有搖頭晃腦的電扇在頭頂上無力的招搖,窗子即使敞開,因為車廂內通常擁擠吵雜,沒幾分鐘,也保證大汗淋漓,所以,一逕被汗臭及類似食物酸腐的氣味籠罩。那樣的車廂環境,事實上很難讓人產生不食人間煙火的純情玄想,然而,四、五個鐘頭窮極無聊的時間,又似乎足夠讓一見鍾情的男女,鋪展出一段小小的戀情。所以,我屢屢帶著希望上車、回回懷抱失望下來。

如今,高鐵車廂內,冷暖適度,座位寬敞,設備先進,窗明几淨,所有的週邊環境都有利情感的培養,但飛快的速度卻讓人很難產生綺念。設想一對乘坐高鐵的男女,恰好分別從板橋和新竹上車,高鐵衝出新竹站的剎那,二人四目相對,天雷勾動地火,一俟男子放好行李,脫下外套,打算好好攀談一番,方才掏出名片、斟酌著如何開場,高鐵已翩翩然飛進台中站。還來不及自我介紹或寒暄,女子就已取過行李,轉身離去,思之豈不悵然!

託天之幸!早已過了傷春悲秋的年歲,高鐵來得真是時候,年齡像頭獅子在背後追趕,也許,退休後,可以考慮讓高鐵用最快的速度領著我看遍寶島風光,認真和歲月展開競跑,立誓將年齡遠遠拋到身後;也期待從冬天開「駛」的高鐵,能克服為人詬病的寒冷難關,一路長驅,將台灣帶向美好、燦爛的春天。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forprint/0,4066,11051301+112007021800080,0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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