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洛伊德打開一個重要的心理暗室

讀文學,看世界。優秀的文學不但把我們引領到陌生的國度去領略異域風情,遭遇奇人異事,而且有助於發掘我們身處其中卻不識其真面目的世界。更重要的,文學可以幫助我們發現自身隱祕的心靈世界,展示內在的風景。

我們現在要紀念的西蒙‧佛洛伊德(Sigmond Freud,冥誕150周年),就是開掘人類心靈世界的文學導師。

作為精神分析醫生,佛洛伊德打開了一個重要的心理暗室。七、八歲那年,他親眼看見父母在臥室裡做愛,此後,那「衝動」的一幕不斷在他眼前重現,導致他發現了潛意識的巨大冰山。在他眼裡,與潛意識相對的顯意識只是漂浮海面上的冰山一角。在探究人的心理和行為模式時,他把人格劃分為「本我」(id)、「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三部分。按快樂原則行事的「本我」是我們的原始情慾。「自我」根據現實原則來滿足「本我」的需要。「超我」遵循道德原則,致力於完美的追求。由於「超我」的社會良知與「本我」的個人慾望相牴牾,「自我」時常像鐘擺一樣左右晃蕩,起到平衡作用。

男孩處在認同的兩難,女孩羡慕男孩的陽具

與此相關的還有根據希臘悲劇命名的「伊底帕斯情結」(Oedipus complex),即男孩的戀母反父心理傾向,以及與之相反的女孩的「伊拉克特拉情結」(Electra com-plex)。在佛洛伊德看來,男孩在與父母的三角關係中,當他仿效父親以父親的角色「自居」時,他就成了父親的「情敵」,他因此害怕自己的陽具被閹割。當他以母親「自居」時,他又焦慮地發現女孩子沒有陽具,他想像她已經被閹割了。因此,他處在認同的兩難之中。而女孩子則因為少了一樣東西而感到自卑,羡慕男孩的陽具。

據佛洛伊德的考證,在許多語種中,「鳥」這個詞同時用來指男性生殖器。這種語義學現象,在佛洛伊德不熟悉的中文中同樣如此。在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中,小愛神愛洛斯唻邱比特啀是長了翅膀的。當大人逗小孩說:你的小鳥飛走了!這樣的戲言就有閹割恫嚇的意味。男孩會本能地捂住他的小鳥說:沒有,它還在這裡呢!由此看來,小鳥學翅,展翅高飛,鵬程萬里,諸如此類的文學比喻,都有性行為的潛意識因素。這的確帶有泛性論的色彩。可是,值得我們警醒的是,在這種亢奮狀態中,人的快樂和恐懼就是這樣兼而有之或相繼而來。因為,飛得高的,跌得也慘。佛洛伊德關於兒童的認同尷尬的分析,作為一種文化隱喻,絕妙地把握了人類進退維谷的生存困境。

對生命的雌雄同體現象 分析頗為精采

那麼,我們的出路在哪裡?

在這方面,佛洛伊德對生命的雌雄同體(androgyny)現象的分析頗為精采,值得深思。他把雌雄同體順理成章地解釋為人類對失落的完整性的一種渴望和追求。對於這一現象,我們可以拋開其生物學意義,從文化角度加以理解,助佑我們追求完美的文化人格。這種想像原本來自古希臘神話:太初之時,人有兩個腦袋四手四足,後來被神一分為二,我們因此不斷尋找自己失落了的一半。猶太神祕主義認為,上帝具有兩性特徵,人在墮落之前同樣如此。基督教也說:「不可能有什麼男人女人,因為你們在耶穌基督中都是一人。」(《新約 ‧加拉太書》)而中國人早就根據陰陽學說把剛柔相濟視為完美的性格。老子《道德經》也有「知其雄,守其雌」的古訓。在印度文化中,印度教主神之一濕婆的半男半女相,在藝術中以阿爾達納里希瓦拉(Ardhanarishvara)的生動形象表現出來。大乘佛教則把佛祖解釋為無性的。這種人格理想與佛洛伊德的審美追求不謀而合。心理學家卡爾‧榮格,儘管不滿意佛洛伊德的許多理論,但他把雌雄同體視為人類的集體潛意識的一個原型。在他眼裡,「精神上的雌雄同體」乃是獨立個體的性格中對立面的整合,象徵著人的男性氣質和女性氣質的動態發展和充分展開。女作家伍爾芙(V. Woolf)也曾生發佛洛伊德理論,用來為女性主義價值觀張目,宣稱最佳的文學是雌雄同體的。德語詩人里爾克(RM Rilk)在《 給一位青年詩人的信》中表示,世界的偉大更新或許繫於兩性之間的關係。可以說,里爾克的詩學追求就是如何把兩性特徵統一在自己身上。

精神分析學 仍有廣闊的前景

佛洛伊德理論從誕生的那一天起,就被視為不合時宜的。遭到許多批評,卻應運流行開來。的確,在很大程度上,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不是嚴謹的科學心理學,而是虛構的文藝心理學,有不少破綻漏洞。但是,佛洛伊德並沒有因此而過時。就心理學而言,今天的神經症科學家仍然認為,精神分析學有廣闊的前景。人的行為紊亂可以在一道「佛洛伊德之光 」的照耀下發現豐富的臨床例證,從而為壓抑和其他防衛機制提供大腦的基礎。就美學而論,讀佛洛伊德,需要把他的理論當作一種文化隱喻來領會。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換言之,人人都有自己心目中的愛和美之神阿芙羅狄忒(維納斯)。我們仍然需要窺探自身隱祕的暗室冰山,仍然需要用自身「超我」的員警來約束「本我」的罪犯。要追求雌雄同體,我們既要馴化男性的野蠻,抑制暴力傾向,又要克服羸弱,矯正奴婢心態。因此,佛洛伊德將永遠伴隨人類去思考人生,思考社會,思考文化,思考我們自身。

2006年,歐洲乃至世界各地都舉行了形式不同的紀念佛洛伊德冥誕的活動。1939年9月,作為一個猶太人的佛洛伊德死於流亡途中。在他逝世之後,英國著名詩人奧登( W. H. Auden ) 寫作了長詩《悼念西蒙‧佛洛伊德》。今天重讀這首詩,可以從各方面啟迪我們對佛洛伊德的認識。在政治層面上,精神分析學本質上是反父權反獨裁的。詩的開頭,詩人從時代精神入手,這樣寫道:

在這太多的死者值得哀悼的時刻,

在這悲痛如此公開表露的時刻,

在整個時代的批評面前

我們暴露了良知的脆弱和精神苦悶的時刻,


人們還能說誰呢?因為每一天死在

我們中間的人,都曾想為我們做些好事,

都認為自己總是做得不夠,

但仍然指望對人生有所裨益。


這位醫生就是如此:直到八十高齡他仍然想要

思考我們的人生……

詩人是把佛洛伊德作為人類偉大的啟蒙思想家來悼念的。在詩人的想像中,只有「仇恨」會為佛洛伊德之死感到高興,因為,對於人類的病態,佛洛伊德企圖以精神分析來尋求診治,而「仇恨」則企圖通過「屠殺」來診治。最後,詩人引進了一群哀悼者的形象:

一個理性的聲音喑啞了。在他的墓穴之上

「衝動」的家族痛悼他們深愛的人:

悲傷的是城邦的締造者愛洛斯,

哭泣的是無政府主義的阿芙羅狄忒。

http://www.udn.com/2006/11/27/NEWS/READING/X5/3621818.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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