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扉頁版權頁寫的是民國二十二年七月「國難後第一版」,望著早已泛黃的而粉屑化的書本,你會有怎樣的感受?翻開內頁不算整齊的眉批,頁底蓋著民國五十一年的單位收藏章,怎會在舊書店碰到妳,成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這本書,就是我目前手頭印刷日期最早的一本著作,上海商務印書館發行,顧實著作的《漢書藝文志講述》(東南大學叢書)。

說來這本書平凡無奇不是嗎?可我卻深深的震動於破毀斷裂書皮的另一側,就是此書出版的時代背景。看到「東南大學」一詞,不會連想到當時為何顧實會寫這本書嗎?與當時的學術思想環境、學脈有何關聯性?「國難後第一版」,將上海事變後涵芬樓慘遭炸燬的背景相映如今的蒼黃,何嘗未有真切的痛楚感?自然要承認的是,每個人的心中,「歷史意象」是可以全然不同的,當我在舊書店看到這本書時,所帶來的即時想法正是如此。

帶來的故事不正是如此的多嗎?舊書店。永遠不知道意外發生於何時,出現「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正如某日巧遇1960年代英國原版的湯恩比《歷史研究》,雖然缺第一冊還是毫不猶豫攜回租賃居所。看倌們可曾記得牯嶺街舊書店民國六十年代一件趣事嗎?當時一位外國人與台灣人就在這條街上搶奪罕見文獻,往往一人一半,舊書店間也往往各自搶到書的不同部分,我是否也遇上類似事情呢?同樣的事不只一次,還記得2001年在目前光華商場已經不見的某家舊書店中,尋得杜正勝主編的《中國上古史論文選集》下冊,沒上冊啊?這套書早就絕版囉。想不到,卻在不到半年後在小高的店遇到了它的上冊成為完璧。絕的是,兩本書簽名的是同一位主人!也許,在資源回收場的流浪中,分別散到兩位書店老闆的手上吧,而又回歸到我的眼下。

說到小高的店,也算是台北市舊書店的一個傳奇吧。奇的是他永遠有數不完的文史類舊書與尋書能力,只是在時代潮流的弄波下中似乎也撐不住了。近幾個月每每從隔壁的山外圖書社歩出,「今天又沒開啊?」成為我心頭最大的困惑,小高怎麼了呢?許多顧客都對他過高的書本定價有些微辭,個人眼光來看許多書的確也未如他所標的那麼有價值或者珍稀性,可是這樣對書的堅持又有誰聽到他內心的堅持呢?說到這又要回頭看看發跡之地—牯嶺街。

還有多少人會走訪牯嶺街呢?這沒落的所在。近一個月前重新來到松林書局,堆積如山的書已經全然不知該從何找起,只得侷限於小小兩架文史類舊書翻查,買了高明《禮學新探》與方東美《中國人生哲學概要》,想不到這次又..按慣例被海削了。可這不是重點,而在於他的硬脾氣,每回來找些傳統中國文化的書,都會被訓:「年輕人就是要多看些台灣的書寫台灣史,我不是中國人就直接講啦!」其實這樣的話反而我不討厭,只是經營書店卻不是這樣可以成功的。相應的來到中間「人文書舍」,台北愛樂電台的音樂中我卻見著真正的人文精神...。要說這家店有值得挖寶的人文類舊書嗎?也未必然。只是這天來到時張銀昌先生正坐在椅上休息,直到我逛完了除了閣樓外所有地方的書,他依然如此安祥,望著他的面容我竟不忍直接喚醒他結帳…。常說「以書結緣」,對於與書店老闆的熟識程度,人文書舍是不常來的,大概記不住我是誰吧,可每回從他手中結帳後再次捧回書本時,總會有莫名的安定感受,是其他家書店怎樣也追不上的。

每每書齋中踱步望著架上藏書,跟光鮮亮麗的台灣或大陸文史新書相較,舊書永遠是不起眼的,可是每本書的由來卻藏著多少流浪的故事?蘇雪林、王熙元、陳新雄等人的簽名浮現於眼際,讀者將怎樣面對這本書?宋巴特《海德堡歲月》清晰的以自己的立場「再現」當時他與戰後歐陸學術思想大師的交會,除了透過複製的錄音或影像,我等再次得以聆聽胡適或錢穆講學的風采之外,還有什麼?對我來說,只有舊書與舊書店吧。也許也許,各大學或研究單位的圖書館藏書量遠勝於個人或舊書店所擁有藏書,只是舊書店的驚喜遠遠超過想像。適才提到的宋巴特的父親,為德國著名的經濟史學家,半年多於在茉莉公館店遇著兩大冊的《現代資本主義》,大喜過望而立即帶回家,若非書店所得,圖書館內也不知哪日才會在書海之間特地走到經濟類書籍前批閱了。

又有多少人會再去注意台灣商務印書館的人人文庫系列叢書呢?若將民國七十年代的售書目錄分類表撿起一看,會發現真正的文史天堂就在這裡。許許多多今日罕見人研究的文史題目,不論人或書,這套叢書內盡皆擁有。更振奮的是,清末民初許多當時西學衝擊下的翻譯書籍,在這套從書中也處處可見重印本,例如嚴復所翻譯的亞丹斯密《原富》等書,由此窺見當時學術風起雲湧之一面,豈不快哉!只是台灣商務印書館這套叢書的大部分已經銷售一空,我等自然只能在大街小巷內的舊書店尋覓芳蹤。還記得四年前一時興起開始尋找人人文庫文史類的舊書,翻遍汀州路古今書廊地下室的櫃子,就這樣帶走了三百多本舊人人文庫,帶不走的,央請老闆娘暫放一陣子分批帶走,日後每次來到都熱心地介紹近來有哪些新進的文史書籍讓我參考..。我想,自己不少對於文史的延伸想法或了解,往往未必是真的懂,只是在大量接觸舊書的過程中,培養出來小小的嗅覺吧。

一直相信,對一位從事人文領域研究的人而言,除了專注於自己的研究方向外,更重要的是對於整個文化人群的關懷,某個程度上,尋找舊書與逛舊書店時尋覓絕版舊書的心情,正是產生對於歷史文化懷舊的最佳觸媒,最少對我而言,是如此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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