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我來說,愈是令人仰視的大圖書館,在記憶中留下的痕跡愈是冰冷。比如北京圖書館,北京大學圖書館,哈佛大學圖書館總館等等,建築巍峨,氣勢淩人,館藏豐富。我很喜歡,甚至很倚賴,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沒有什麼親切的感受。相反地,我的生命中,總是有那麼一些很小的圖書館,規模小,書籍少,名氣幾乎沒有,但是每當我想起它們,心中會很溫暖。比如說北京市西城區圖書館。

西城區圖書館座落在北京故宮的城牆邊──這樣一個地理位置已經讓我很受用了。那是一個典型的北京四合院,正面廂房是書庫,兩邊是工作人員的辦公室,小小的院落裡人跡稀少,安靜與書香倒是正成比例。上高中的時候,有時我會在放學後來這裡借書。那往往已經是黃昏,街上已經是下班高峰,嘈雜混亂中更透出院內的一派安詳。拿了書出門,沿著護城河走,夕陽把河水打得金黃,晃得眼睛不由得瞇起來。找到一個路邊的椅子坐下,把書打開,可是往往半天也看不下去。因為此時此刻,有著比書籍更有吸引了的東西,就是那種氛圍:黃昏下的紫禁城,紅色的磚牆破敗中尊華的儀態依舊 ,想到有多少的如煙往事至今只能在膝上的書中看到,只能從幾百年歷史的遺址中感受,年輕的心也不能不蒼老。

高中年代,西城區圖書館和故宮成了我的精神寄託的地方,借書,然後趁著閉館之前到故宮裏面逛逛,成了我雕琢自己的性靈的固定路線。而圖書館的借閱功能對我來說已經沒有那麼重要的。這種情況下,圖書館,只是一個生命中的符號,我們借助符號的意義演繹出自己的心情故事,把那些不願與人分享的青春迷幻在世紀和建築之間反復琢磨。西城區圖書館的藏書量其實很有限,經常借哪些書我已經無從記憶,但是,具體的東西的模糊更加突顯模糊的東西的具體,那種成長中的甜酸苦辣,往往正是深深埋藏在對一個地方的記憶中。我很高興我的這個埋藏生命密碼的地方,跟書有關。

1998年流放到美國以後,我多次跟家裡通電話討論我在北京家中幾千本藏書的處理。因為畢竟不可能把那麼多書運到美國來,何況到美國將近8年,我這邊積累下的新的藏書也有將近兩千冊了,留在家裡的書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麼意義。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很希望能夠捐給西城圖圖書館。之所以沒有這麼做,是因為不願意嚇到西城區圖書館的工作人員──反革命分子指名饋贈,偉大的中共是會眨巴眼睛的──算了,不想給人家添麻煩。但是,早晚有一天我可以回去中國,我一定還是會向西城區圖書館捐贈一些書的。其實也不是為了善行,只是為了那裡,曾經承載了我那些深深的生命刻痕。

http://www.libertytimes.com.tw/2006/new/nov/22/today-article6.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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