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案瑪麗安娜(Mariana Alcoforada),這個讓斯湯達爾、里爾克、莫迪里亞尼、布拉克、馬諦斯上下求索的謎樣女人,流傳歐洲四百年的愛情文學公案,五封情書是她禁忌之愛的唯一證據。一六六六年,氣質非凡的葡萄牙修女瑪麗安娜,與風度翩翩的法國軍官夏密伊伯爵(Marquis of Chamilly),在瀕臨內戰的葡萄牙,譜下一段禁忌戀曲,注定成為大環境的陪葬品。一六六九年,被拋棄女主角的五封情書因緣際會在巴黎付梓成冊,由於不合禮教的情愛引人遐想,情書內容懇切動人,在法國社會引發軒然大波,男男女女爭相搶購,出版商大發利市。而作者確切身分成謎,更遭受質疑、非議,成為文學史上著名的愛情懸案。出身加拿大的知名演員蜜莉安.席爾 (Myriam Cyr)幾年前在蒙特婁的劇場見聞朗誦所謂「葡萄牙情書」,感動莫名之下,花了三年時間鑽研古今文獻,以敏銳的感受力及白描筆法,重現三百五十年前幅幅古雅恬靜的場景,一筆一劃在在捕捉愛情滋生的偶然,與男、女主角一見鍾情、一個回眸的身影,含蓄婉麗……。本刊今天特別披露五封情書的最後一封,並摘刊席爾的鑽研心得結晶。全文詳見時報新書「葡萄牙修女的情書」。

這是我最後一次提筆寫信給你了。我希望你能注意到這封信的措詞和語氣上的轉變,因為你終於成功讓我相信你不再愛我了,所以我也必須停止愛你。我很快就會把你留給我的一切寄還給你。你不必擔心我會再寫信給你,我連你的名字都不想再寫了。我把一切都交給布里提斯夫人打點。她的口風很緊,讓她去辦比我自己去辦要穩當。她做事非常謹慎小心,保證你一定收得到畫像和你送我的手飾。但不諱言,這些天我的確衝動想把這些我曾經惜之如命的信物拿去燒掉或撕成碎片。你一定想不到以前那個弱不禁風的我會變得如此極端吧。我想沉醉在破壞信物的痛苦中,至少讓你也吃吃苦頭。坦白說──我很慚愧,你也該感到慚愧──我比我自己所說的還在乎這些瑣事。我覺得我必須再反省,並自這些信物一一抹煞自己的存在。雖然我自以為不再愛你,但到頭來還是必須相信擺在眼前的事實。

我已把東西交到布里提斯夫人手上了,為此我暗自垂淚良久。經過反反覆覆的思量,以及發生了許許多多你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讓你知道──的事之後,我請求她不要再提起這些信物,就算之後我要求再看一眼,也絕不能交還給我。最後,我還要她把所有的東西都送走,而且事前不要讓我知道。

直到現在開始療傷,我才發覺我的愛有多深。若我知道過程如此痛苦難熬,絕不會輕言嘗試。即便你是如此薄情,我深信,永遠離開你,遠比繼續愛你要來得痛苦。我終於了解到,對我而言,我強烈的感情本身比你更有意義。但你一再傷害我,讓我憎恨你;壓抑自己的感情,讓我悲傷莫名。

女性的自尊沒能讓我下定決心放棄你。天啊!你的輕視使我痛苦萬分,若你是另結新歡,我還可以忍受你的厭惡及自己的妒意,我至少有一個情敵可以競爭;但我無法忍受你的不理不睬,你那離譜的友情宣言,以及你上一封信那可笑的客套,在在都證明你明明讀了我的信,卻沒半點反應。

薄情郎啊!我竟然愚蠢到這地步:當信件沒能送到你手上或是被人擋下的希望破滅,我感到絕望。我恨你那輕易就能說出口的忠誠!我有叫你告訴我真相嗎?你為何不讓我抱著愛情繼續作夢?只要不回信給我就可以了啊!我並不想知道實情,你連哄騙我的心思都不肯花,我也失去了再為你找藉口的理由了。我這樣還不夠悲慘嗎?

我想讓你知道,我已經發現你配不上我的一片真心。我已經摸透你殘酷的本性。但是我求你,(若你還惦念著我為你付出的一切,就請你高抬貴手幫我這個忙吧),不要再寫信給我,讓我徹底忘掉你吧!萬一你又告訴我,你在讀這封信時感到那麼一絲沮喪,我很可能又會上了你的當;抑或你來信道謝或贊同我的決定,都會增加我的困擾,使我的怒氣一發不可收拾。因此,不要再妨礙我了,你任何一步行動肯定會壞了我的計畫。

我並不想知道這封信會帶來什麼後果。不必為我擔心,我相信你會很滿意我因你而遭逢百病纏身的模樣;無論你做什麼都會讓我更悲慘狼狽。不要剝奪我的猶豫不決。我需要在猶豫之中趨於平靜。我保證我不會恨你,我不再相信激越的情感,更別說去恨一個人。

我相信我能在這國家找到一個更忠誠更好的情人,但是,老天!誰還會給我愛呢?另一人的愛情能滿足我嗎?我的愛是否牽動過你?

難道我會不曉得,一顆曾經愛過的心永遠不會忘記那一份未知又得不到的感情嗎?所有的悸動都屬於初戀。第一次的情竇初開、第一次的傷口都是難以治癒、刻骨銘心。另尋情感出口,有時甜蜜,有時需要付出沉痛的代價去恢復或填補,但難道我不知道這些感情不再是我的心能感受的嗎?隨便尋找的歡愉,只證明痛苦的回憶難以撫平。

為何你要教我,一個無法長久的約定其實是如此的不完美,如此的不愉快?為何要教我體會,熾烈的愛得不到回報,會帶來這麼大的痛苦與困境?為什麼盲目的愛和殘忍的命運都讓我們汲汲營營追求不將自己擺在心上的人?即使能從新的戀情得到些許歡樂,即使能找到一位忠實的情人,我也一定良心不安,因為我會使他淪為世上最不幸的男人,就如同你使我成為最不幸的女人一樣。雖然我沒必要放過你,但我不忍心報復你,即使我的確想過,但我想都沒想過自己會變成這樣。

現在我又想為你找藉口了。我承認一位修女通常是不會受到愛的啟蒙。男人若夠理智,交往對象應該選擇修女而非其他女性。修女可以不斷苦思情愛,心無旁鶩,不受俗世紛擾影響。當然這世上沒人希望看到自己的愛人一天到晚被其他事物吸引。有些人根本不會為愛煎熬或神傷,因為他們只將去哪裡約會、穿什麼衣服、去兜兜風等掛在嘴上。男人凡事愛吃醋,女人則是忙於取悅男人、縱容男人、說些男人愛聽的話。誰敢說女人討厭這麼做?誰敢說她們是不情不願地服侍丈夫?要是遇上一個永遠不會起疑、容易哄騙、總是抱持信任和平靜看著自己被服侍的情人,她們肯定是滿腹狐疑。

但我不是假裝要以邏輯說服你愛我;這是卑鄙的作法,我用過比這更好的方法,卻沒成功。我太執著於我的命運,所以根本無法克服命運的擺佈。我這輩子就注定這樣悲慘度過。以前每天跟你見面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嗎?一想到你可能對我不忠,我就心慌得快要死掉。我多希望每分每秒都看得見你;不過這是不可能的。每當你冒險來修道院找我,我就忍不住替你擔心。你上戰場的時候,我簡直是行屍走肉。我恨不得自己更美麗,更配得上你;我暗自抱怨自己的家世,常想你對我的依戀到頭來對你可能不是一件好事;看來我那時還不夠愛你,總是擔心你會受到我父母的怒氣波及。當時的我真可憐,跟現在一樣。

如果在離開葡萄牙後,你曾表露過一絲一毫的愛,我早就竭盡所能逃離這裡,喬裝並掩飾身分前去找你了。啊!若我到了法國,你對我漠不關心,我又該如何是好?我的腦袋已亂成一團!我快瘋掉了!那對我的家族會是多大的羞恥啊!現在,我非常珍惜家人,不再愛你。你應該看得出來,現在我終於可以平心靜氣地承認自己受過的苦痛,我終於可以理智地跟你說次話了。我可以想像我的心平氣和會讓你多高興、多稱讚我終於想通。這一切我都不想知道。前面我請你不要再寫信給我,我在這裡再次懇求你答應我。

你是否反省過你是如何待我的?你是否想過我是你在這世上虧欠最多的人?我瘋狂地愛著你:我的眼中除了你,別無其他!你的所作所為根本不是一個誠實的人該有的行為。你一定是早就對我抱持著某種厭惡感,才沒瘋狂地愛上我,而我的確一時被你平庸的特質所蒙蔽。你曾經做過什麼討我歡心嗎?你曾為我付出過、犧牲過什麼嗎?你沒去拈花惹草嗎?你曾為我戒賭或放棄打獵嗎?你不是第一個離開戰場的嗎?怎麼是最後一個回來?你對我愛意綿綿,我不禁求你行事小心,你卻總是愚蠢地讓自己曝露在危險之中。你從未打算要在葡萄牙成家立業。雖說在這兒,你能享盡尊榮,你兄長的一封家書就讓你毫不猶豫地離開。你以為我會不知道?在回國的旅途上,你終於能放下心中大石。誰都會同意我該永遠摒棄你。

啊!我已抒發了我的不幸。剛開始,我的真誠讓我以為付出感情是天經地義,但被愛其實必須耍耍計謀,運用心機來激起情感。只有愛是無法讓愛屈服的。你為了讓我愛上你,一旦開始佈局,在得到我之前你是不會罷手的。必要的時候,甚至會愛我,但你發現用不著投注感情也能贏得我的芳心時,連這點功夫都省了。你這個負心漢!你難道真的以為可以這樣騙我而不遭受報應嗎?

若你有幸回到這個國家,我告訴你,我一定會把你送到我的父母面前聽候處置。我被遺棄了這麼久,空虛讓我恐懼,悔恨不斷侵蝕著我的心。我已發現,老天!你讓我犯下罪行的悔恨,讓我無法再擁有不知墮落為何物的感情了。我的心何時才會停止被撕裂?何時我才能不再如此心慌意亂?

然而,我倒不希望你受到傷害,我甚至樂見你快快樂樂的。若你還有一絲良心,你不可能快樂吧?等過一陣子,我想再寫封信給你,證明我可以恢復平靜。等過往的種種都傷害不了我的時候,我會好好地鄙視你,冷淡地描述你的背叛,忘記一切苦樂,高興想到你的時候才想到你。

我承認,你在我心中還是佔有一席之地,仍然讓我無法自拔。但你可不要太過得意。我年輕,容易受騙。他們從小就把我關在這修道院裡,觸目所及都是悶悶不樂的人。遇到你之前,我根本不懂什麼是甜言蜜語。我似乎該感謝你從我身上發掘了魅力與美麗。我耳邊聽到的盡是誇讚你的言語,每個人都對你讚不絕口,而你也不擇手段地讓我愛上你。

但魔法最終還是被打破了。這一點,你幫了大忙。我也必須承認我需要你的幫忙。我會把你的書信都寄還給你,但你給我的最後兩封信我會留在身邊,反覆閱讀,甚至比先前的信看更多遍。這麼一來,我才不會屈服於自己的軟弱。這些信曾讓我付出多大的代價啊!我又曾多麼渴望你讓我永遠愛你!看來我還是忍不住責怪你及你的不忠,但請記住,我說我會回復平靜,我就辦得到,否則我又會採取一些你沒興趣知道的極端手段了。但我真的不再奢求你什麼了。我是瘋了才會一直重複同樣的話語。我必須離開你,不再想你。我甚至覺得我不該再寫信給你。我該向你描述我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嗎?(一六六八年六月)(下)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forprint/0,4066,11051301+112006110700495,00.html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forprint/0,4066,11051301+112006110800481,00.html



2006.11.07  中國時報 ■人間---再發現「葡萄牙情書」 蜜莉安.席爾(Myriam Cyr)/文鍾玉玨/譯

一六六九年,巴黎一家知名書商出版了一本袖珍書「葡萄牙情書」(Portuguese Letters),收錄五封不合當時社會禮教的情書,執筆者是一位葡萄牙修女,收信人則是一位法國軍官。兩人情愫始於書信付梓前數年,在葡萄牙爭取獨立期間萌芽開花。書商偶然間發現這些書信,看準會大賣,遂將書信付梓成冊;傳聞中的男主角當時人適巧到外地參加戰役,不在巴黎。

書信甫問世,巴黎人為之驚艷,沒想到一位修女可以如此率直、精闢又深入地談論愛情。當時巴黎的上流階層都對她讚不絕口。書一上架立刻搶購一空,短短數週,就出現盜版。書本袖珍易藏,對十七世紀法國巔峰時期無拘無束的浪蕩生活投下一道自覺之光;影響所及,連男女之間微妙且脆弱的平衡關係都受到了威脅。

男主角回到巴黎,發現身邊不乏適婚年齡的名門之女頻頻對他示好。書中女主角到底是哪位修女依舊成謎,因此社會湧起一股暗流,質疑書信的真實性。被對號入座的法國軍官不置可否,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這段戀情。短短數月,質疑聲浪前仆後繼,直指修女不可能寫得出如此熱情澎湃的情書。

直到一八一○年(亦即近一百五十年之後),一位和書中女主角隸屬同一個修會的修士才出面,公布這位修女的名字。這位名叫布瓦索納德(Jean-Fran◆is Boissonade)的聖方濟會修士博學多文,因推崇希臘女詩人莎弗(Sappho)的作品而成名。他以筆名「歐米加」(Omega)在「帝國日報」(Journal de empire)發表短文:

眾所周知,這本充滿智慧又洋溢熱情的書信集,係一位葡萄牙修女寫給法國某位夏密伊軍官。譯文由吉耶哈格(Guilleragues)或蘇布里尼(Subligny)執筆。為該書編列書目的學者無從得知修女的真名,我倒是可提供線索。我買到的版本有段摘記,不知是誰寫的,上面寫道:「情書作者是瑪麗安娜.艾爾科佛拉多(Mariana Alcoforada),她是埃什特雷馬杜拉(Estremadura)跟安達魯西亞之間貝雅(Beja)的修女,收信人是夏密伊伯爵,當時慣稱聖雷傑(Saint-L◆er)伯爵。」……外界應會原諒我這次的莽撞之舉,畢竟這些信件已有一百四十年歷史,足以讓惡意的耳語或抹黑就此打住。

葡萄牙歷史學者努力在文獻中爬梳,終於找出證據,證明瑪麗安娜確有其人,而非虛構。學者、藝術家紛紛出面站在她這邊;莫狄里亞尼、馬諦斯、布拉克等畫家嘗試勾勒她的長相;詩人里爾克與小說家史丹達爾(Stendhal)推崇她;女詩人伊莉莎白.巴蕾特.白朗寧(Elizabeth Barrett Browning)備受肯定的「葡萄牙人的十四行情詩」據悉亦是從這些書信擷取靈感。

直至今日,有關男、女主角的真實身分依舊爭論不休。大量書籍與學術論文斷言作者絕非女性,而是一位法國貴族受朋友激將,在不服輸的情況下虛構而成的作品。這位貴族以創作「男女配」浪漫遊戲的情詩,在朋友圈頗有名氣。

歷史提供不同的看法。二十六歲的瑪麗安娜是修道院抄寫員,在修道院地位崇高,備受敬重。當時葡萄牙與西班牙正在打仗,隱身修道院的瑪麗安娜反而享有高於其他女性的行動自由。礙於身分,俗世的男歡女愛是她唯一無法親炙駕馭的領域。然而多虧了她,世界文壇出現一本曠世至寶。花了數月完成的五封信,娓娓道來注定沒有結果的愛情,筆觸細膩,用字精準,即使過了三百多年,依舊令人津津樂道。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forprint/0,4066,11051301+112006110700496,00.html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FguHistoryAlumn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