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遠哲發表公開信呼籲陳水扁考慮去留,許多人認為此話說得太遲,無補大局。但遲來總比緘默到底的好,李遠哲雖已失去影響陳水扁的能力,他守住最後的道德防線,至少能挽回自己的人格形象。

六年的變化,陳水扁和李遠哲皆已遍體鱗傷。陳水扁的墮落自不待言,李遠哲又何嘗不是傷痕累累。當年李遠哲雖謂擁扁,但多少亦有擁扁自重的意味,「國師」的地位多麼崇隆;而今他棄扁而去,卻宛如中途脫隊的「轎夫」,甚至被保扁人士批為「騎牆派」。撫今思昔,看在知識分子眼中,應該不無感慨。

事實上,扁政府六年來折損的社會菁英,又何止李遠哲和他領銜的國政顧問團成員。包括前仆後繼受邀入閣卻旋遭撤換的學者,包括政府運用行政資源刻意扶植的親扁團體,台灣近年的學術生態及樣貌,或喧囂、或沉寂、或討巧,已有相當大的變化。

更嚴重的是,許多原具有獨立批判能力的學者,當年因同情而傾向在野的民進黨;但在民進黨執政後,或得以分享了執政權力,或因為「革命情感」的難以割捨,竟被迫或不自覺地放棄了對權力的批判。以致近年來社會上每每出現兩極對立之論辯,知識界的菁英非僅無法提出超越藍綠、化解分歧之見,有時更化身為藍方或綠方代表參與混戰。

知識分子的「庸俗化」及「入世化」,也許不是台灣獨有的現象。但在台灣這樣一個國族認同和價值體系同時處於變遷的社會,知識菁英的曖昧和游移,便更增添了社會大眾的困惑。

李遠哲當年登高一呼,將陳水扁送進總統府,或許確是出於知識分子的純真信念;然而,他其後未善盡國師的諫言之責,眼睜睜看著國政傾頹,失卻了知識分子的有始有終。從這點看,王世堅謂他「騎牆」,亦非全無由來。

但從王世堅的態度,更不難看出政治人物對知識分子「用過即棄」的粗暴。當年的國師,如今脫隊的轎夫,既然已失去利用價值,執政黨當然也不需要再待之以禮了。游錫堃反批李遠哲「以偏概全」,擺明了「不予理會」的姿態。

更值得玩味的,其實是看知識界如何回應李遠哲的表態。同是國政顧問團成員,蕭新煌說,不能「光憑一紙聲明」,就要阿扁下台;這個口氣,倒像民進黨發言人。陳其南說,李遠哲應該私下寫信勸扁,發表公開信就像紅衫軍的體制外抗爭;這個論調,則像總統府幕僚的心思。然則,李遠哲當年是在萬眾面前公開力挺,如今能以「私下勸誡」了事嗎?

知識菁英和政治權力靠得太近,難免影響他們看待問題的方式。相較於蕭新煌或陳其南,曾志朗認為知識分子「應該對政黨中立,不應對是非中立」,倒是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知識界的投機與曖昧。

曾志朗的話,重點不在「對政黨中立」,重點在「不應對是非中立」。用淺白的話說:對就是對,錯就是錯,知識分子沒有袖手旁觀的權利,更不能用「似是而非」的論調來混淆社會大眾。以這個標準看,今天站出來要求陳水扁下台的知識分子,還不如譴責陳瑞仁偵查「違憲」的聲音響亮,台灣知識界恐怕需要另一次的解放。

親綠學者發表七一五聲明促陳水扁辭職時,在學界和政界其實產生了一波激盪。可惜,長期被政治挾持的台灣社會,不旋踵又沉沒在政治掛帥的洪流;包括一個月的紅衫倒扁,都無法力挽狂瀾。事隔四個月,李遠哲的公開信也許可以激起新一波的反省,推促知識分子尋回自己的角色。

從國師變成中途脫隊的轎夫,李遠哲用一紙公開信贖回自己的良知,卻贖不回台灣蹉跎的六年。如此慘烈的代價,是值得知識分子好好研究的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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