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向外野上空的球兒好高好遠,全場觀眾屏息注目……,忽然歡聲雷動夾雜哀憐嘆息,一陣悸動與暈眩我們不曉得,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全壘打,還是高飛接殺──王添源詩〈王牌投手與全壘打〉

紅葉傳奇打造了 今日台灣的棒球王國

近日台灣掀起一陣棒球熱,兩位來自台灣的投手王建民與郭泓志,在全球矚目的棒球最高殿堂「美國職棒大聯盟」(MLB)發光發熱。棒球運動對台灣一如棒球之於美國,早已成為驕傲的國技、全民運動與休閒話題。值此同時,島內後山台東縣也正舉辦一個「2006紅葉杯國際少棒邀請賽」,繼續為奠定棒球基礎而往下扎根。「紅葉精神」不僅是四十多年前蓽路藍縷的紅葉少棒奇蹟,更是造就今日台灣驕傲的奇蹟。

四十年前,台東縣山區布農族的紅葉村,孩子們因為生活貧困而必須常常在家裡幫忙農事,並因沒錢而無法順利上學。民國五十二年,紅葉國小林珠鵬校長為提昇就學率,興起透過教導學生玩棒球以吸引有運動天分的原住民孩童來上學的念頭。於是找了邱慶成老師當教練,球棒一支一支地買,手套一個一個地添──孩子也一個一個地拉回了學校。

這一個念頭不但使孩子們回來上課了,同時也開啟了棒球史上嶄新的一頁。如果說紅葉傳奇打造了今日台灣的棒球王國,也不為過。

從木棍打擊石頭練就而來

出生於紅葉,參與並見證了紅葉傳奇的達互(Dahu)是紅葉少棒隊的當家三壘手。初次訪問達互時他強調,雖然守備的是三壘,但他最重要的角色其實是後援投手,但由於當時擊敗世界冠軍日本和歌山少棒隊的投手胡武漢實在太紅了,以致大家只記得「魔球投手」胡武漢,而不記得任何後援投手或其他球員了。

「我們還真苦過!」達互的往事甘美清晰。由於球隊經濟拮据,錢買的球棒想要留在比賽使用,球也怕打丟,所以常常克難用刀削的竹竿球棒打球,幫忙撿球的學弟也幫忙用草揉成球支援使用。當然也曾如大家所熟知的,紅葉是從木棍打擊石頭、揮擊綁在樹上的橡皮輪胎練打擊而練就出來的。達互回憶四十年前的燦爛時光仍露出閃亮的神采:「很苦,不過我們知道我們一定要打到冠軍。」

以七比○完封日本轟動全國, 一夕間成了「民族英雄」

民國五十三年,紅葉少棒隊帶著村長胡元金在村裡辛苦募得的千餘元,終於在台東奪得縣長杯少年棒球賽的冠軍,五十五年更在台灣省第十八屆少年棒球賽奪冠。然而好戲才要上場,民國五十七年紅葉少棒隊二度勇奪全省少棒賽冠軍後,在棒協總幹事謝國城先生的努力下,能有機會與當年得到世界少棒賽冠軍的日本和歌山少棒隊同台競技。紅葉少棒隊以七比○完封日本轟動全國,振奮了當時保守低迷的人心,於是棒球成了社會關注的焦點運動,成了家長與學童的最愛,也成了台灣的國技。

當時四年級的達互至今仍無法忘懷擊敗日本隊的喜悅與盛況:球場裡觀眾瘋狂地拋擲銅板零錢,球場外鞭炮聲四起,萬人空巷,搖旗吶喊。媒體開始密集報導,電影公司也找小英雄們拍片,政商長官忙著接見,各界捐款不斷……紅葉小將沉醉在勝利與喜悅中,一夕間成了「民族英雄」。

當年「民族英雄」如今凋零僅剩下五人,並都與棒球絕了緣

然而民族英雄未必有美好的結局──至少到現在沒有。達互漢名胡明澄,民國四十三年生,後來雖然順利念了國中與高中,但未曾得到國家持續的栽培,未曾出國比賽,沒有輔導沒有幫助,更別說有什麼名人堂或是榮譽國民身分加冕了。達互於民國六十五年結婚,生有六子,因部落謀生不易,七十三年攜家帶眷前往台北討生活。做過手工娃娃、板模、水溝、養雞場、臨時工,就這樣在北部混了十多年。七十六年輾轉來到台中,八十六年在一個壘球聯誼賽的場合遇到一位貴人田先生,幫忙介紹到台中市環保局作臨時工,由於工作認真,直到民國九十二年,終於在異鄉茫茫的都市中,得到了一份家人期盼已久的穩定工作。民族英雄未必有美好的結局!當年享譽全國創造紅葉傳奇的主力球員十二人,如今凋零僅剩下五人(不是嗎?超過二分之一在五十多歲就過世,在此又可見原住民的平均壽命遠低於全體國人),其中兩位仍在東部部落蜷伏,三個在西部都市謀生猁猁沒沒無聞、自力更生、慘澹向上猁猁並都與棒球絕了緣。

達互重新肯定自己以及紅葉所創造的歷史

民族英雄達互歷經了風光與快樂,從絢爛走向平凡,甚至淒涼。他曾經酗酒、頹廢,曾經自暴自棄,對於美好的過去企圖遺忘與否定,對棒球的熱愛動搖過,對外界採訪也曾強烈拒絕。尤其對國家的忽視與現實感到憤怒,對球迷的輕易遺忘更不能諒解。就像完成光榮戰役的老兵身雖不死,心卻早已若凋葉。除了棒球傷過他的心,一歲時因發高燒而造成中度智障,親身照拂至今二十八歲的大兒子,是他今生最大的遺憾與負擔。

現在的達互有了更堅定的信仰扶持,自立自強走至見山又是山的新境界,如今他還眷戀棒球,重新肯定自己以及紅葉所創造的歷史。再次訪談時隔壁房間電視傳來棒球場上陣陣歡呼與加油的吼聲,揚威異域的台灣驕傲,再度鼓舞人們的棒球熱。在談及有些職棒好手風光返回部落颳起棒球英雄旋風的新聞時,不忘未完成夢想的他,戰戰兢兢地問我:「如果可能,我這個紅葉老人,是不是有機會傳承紅葉棒球的精神與經驗?」

人們為舞台上的炫目巨星喝采,紅葉卻已隨風飄零。但我以為,沒有紅葉就沒有今日的台灣棒球,更沒有今日的棒球明星。不論今日紅葉是全壘打還是高飛接殺,紅葉當家三壘手──達互,是我心目中永遠的三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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