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你能想像踏上中東鋒火線的情境嗎?即便中東情勢再如何緊張,記者一樣得進入該地採訪報導,張翠容,一個在南方朔眼裡具有古代旅行家特質的「背囊記者」,十幾年來,經常單槍匹馬,不畏生命危險深入阿富汗、伊拉克、以色列、巴勒斯坦、敘利亞、黎巴嫩、印尼、東帝汶、越南等第三世界國家,透過記者的鏡頭與文字,這些國家真實地呈現在世人眼中。

張翠容2006年的傾力新作《中東現場》,即是她多次深入向來有「火藥庫」之稱的中東地區,透過與當地百姓對話、實際訪談生活於現場的具影響力的民運組織領導人,抽絲剝繭地從歷史、宗教、文化、地理等因素,一一剖析幾個中東國家相互衝突,彼此糾葛的來龍去脈。

一開始,她在《踏上中東烽火線》前言,便對「恐怖主義」該如何界定提出質疑,並且呼籲世人能更客觀持平地去省思中東地區的問題,而非跟著西方社會的聲音起舞。

置身紛爭不斷、政治利益糾葛難解的烽火線上,張翠容試圖透過庶民百姓的生活,他們的觀感,忠實地反映出埃及、以色列、伊拉克、敘利亞、黎巴嫩等阿拉伯世界,多少年來恩怨情愁。

內容嚴選

◆一個開羅,兩個世界

開羅有兩個世界,他根本就不屬於「他們」的世界。在新城區-一個很小的區域,代表的是封建貴族階層。相對於新城區的,就是舊城區,面積廣闊得多了,人的背景也複雜得多,從充滿革命熱情的知識分子,到墨守伊斯蘭傳統的草根家庭都有。

舊城區裡有一個地方叫「伊斯蘭開羅」(Islamic Cairo),從遠處即可見到該地矗立的一排排清真寺圓尖頂,顏色艷麗卻永遠困在層層煙霧迷障裡,是空氣污染太嚴重?還是另有內情?有些人卻總愛為此抹上神話色彩。

在那裡,一天五次的頌禱聲音最響亮,可以一直傳到區外。一位信徒對我說:「我聽了心裡踏實,真神在,我們就在……。」

因此,一到星期五伊斯蘭教休息日,頌禱便顯得格外響亮。「伊斯蘭開羅」內外都有大批信徒誠心跪拜,在清真寺裡,也在大街小巷上,人山人海,景象壯觀。埃及政教分離,但宗教仍然牢牢占據大部分人的心靈。對他們來說,在西化、世俗化的表面下,伊斯蘭畢竟還是埃及社會的夜航燈。

◆穆斯林兄弟會崛起

「只有伊斯蘭才是出路!」早於一九二八年,一位埃及年輕學者哈桑·阿班納(Hassan-Al-Banna)即做出如此的呼喚。他振臂一呼,掀起了阿拉伯世界第一波現代伊斯蘭定義運動,並創立了在伊斯蘭世界影響至深的穆斯林兄弟會。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阿拉伯史學家認為伊斯蘭的埃及在外來異教徒長期不合理統治下,締造了阿班納,而阿班納締造了穆斯林兄弟會,以伊斯蘭的宗教精神力量感召群眾進行抗爭運動。這種抗爭運動在其他經歷相同的阿拉伯地區如星火燎原,兄弟會遂迅速擴張。

埃及成為現代伊斯蘭基本教義運動的大本營,阿班納也被尊崇為該運動的老大哥。但在西方強國眼中,這都是當代伊斯蘭恐怖主義的開始,而阿班納領導的穆斯林兄弟會遂成為當代恐怖組織的鼻祖、始作俑者,在埃及曾牽涉諸多暗殺行動,早期成員包括亞辛和薩瓦里等風雲人物。

無論如何,阿班納在埃及人眼中是一個神話。他家世代書香,父親為伊斯蘭學者,他也因此自幼受伊斯蘭的嚴格生活訓練,博覽群籍,十六歲便考上開羅伊斯蘭師範學院。其後在伊斯梅利亞(Ismiliyya)公立學校任教,漸露頭角,為當時埃及年輕一代較出色、主要的伊斯蘭復興理論家之一。

我就此請教一位對伊斯蘭組織有研究並曾深入調查採訪的同行荷薩姆.哈馬拉維(Hossam El-Hamalawy),他為埃及一份英文週刊《開羅時報》(Cairo Times)撰稿。《開羅時報》背後雖然有外國資金支持,但其評論頗見中肯和份量。當我造訪該報時,就在那裡碰上荷薩姆,之前我閱讀過他的報導,當地人稱他為新竄起的伊斯蘭組織專家,想不到他這麼年輕,一頭濃密鬈髮,鼻樑上架著黑框眼鏡,談吐充滿自信心,英語流利,原來他是開羅美國大學政治系畢業的。

荷薩姆流露出一派獨立知識分子的作風,對任何事都抱著質疑眼光,從美國與埃及關係、穆巴拉克總統施政方針,到伊斯蘭主義運動,都有他獨到的批判。

◆民間仇美、仇以色列

我邀荷薩姆第二天在美國大學對面的麥當勞吃早餐,他立即提出抗議:「埃及人不喜歡麥當勞。今年(二○○二年)年中,以色列軍圍困巴勒斯坦自治區,硝煙四起,示威人士首先攻擊麥當勞,埃及人都認為買下一個漢堡就等於殺掉一位巴勒斯坦弟兄!這種看法在開羅十分普遍,開羅人相信美國企業與美國政府朋黨為奸,提供以色列最先進武器殺害巴勒斯坦人……。」

仇美、仇以色列情緒再次高漲。一位埃及洗衣店老闆唱了一首歌(我恨以色列),便立即紅透半邊天,其後當上職業歌星,成為埃及的一個傳奇。

不過,這個傳奇使得埃及政府的神經敏感起來。而除了歌星外,整個社會氣氛都為伊斯蘭激進主義提供養分,草木皆兵。於是政府大舉監視,甚至搜捕有嫌疑的伊斯蘭組織成員,其中當然包括埃及最大的伊斯蘭政治力量-穆斯林兄弟會,但最可笑的是連歌星也成為階下囚,關了好幾個月才釋放。

荷薩姆搖搖頭,指政府與民間永遠存在著一定的張力。例如埃及法律不容許大學生參與任何示威抗議活動,除非政府欲配合情勢需要,同時又不涉及內政問題,他們便在有條件下默許學生發出抗議聲音。

二○○二年四月和九月底,兩場譴責以色列攻擊巴人的大規模示威,便是政府藉學生之口表達他們不敢說出來的不滿情緒,但學生懂得打邊球,利用機會組織群眾,甚至借題發揮,指桑罵槐抨擊了政府政策一番。

眾多阿拉伯國家之中,只有埃及、約旦與以色列有外交關係。這種關係使得埃及政府處境尷尬,不時受到人民攻擊,因此又不得不進一步緊縮言論,這種做法更為人民所垢病。

「近年已稍有放寬,至少新聞媒體除了不能批評總統穆巴拉克外,其他議題大都可以做有限度的評論……。」

荷薩姆一邊走一邊說,就是不願進入麥當勞,寧可帶著我多走幾條街找間快餐店,但在攝氏四十度的高溫下奔波覓食,卻令我胃口大失。

吃過快餐,他又帶我到一間茶館,表示這是埃及非常道地的茶館,不少教授、作家、記者、學生領袖都愛跑到這些茶館討論時事,做思想與學術交流。

茶館的天花板非常高,吊著發出響聲的陳舊風扇,一張張木桌木椅,十分平民化,侍者大部分是上了年紀的人,但仍充滿好奇心,總喜歡站在客人旁邊偷瞄他們手上的報紙,高興時更提出他們對時政的看法,頗有不怕死的敢言作風。

這種茶館使我想起香港一九五○年代的茶室,有張活游、吳楚帆(香港一九五○年代粵語片知名演員)光顧的身影,但又飄盪著台灣紫藤廬的精英傲氣。我一坐下來,就倍感親切,一種由於古老文化散發出來的樸實深邃。

荷薩姆叫了一瓶啤酒。在開羅,酒不是禁忌,荷薩姆喝起啤酒來很豪邁、很草根。他打趣說,啤酒是他的日常飲品,就好像英國工人,無啤酒不歡。

尼羅河畔的高級餐廳,大街小巷的茶館;卡勒德一身紳士打扮正啜飲著義大利咖啡;荷薩姆則一身T恤牛仔褲,瀟灑地喝下一口啤酒,代表著兩個世界的品味,但都同屬埃及的一部分。

「阿班納在開羅時就很喜歡到茶館來,茶館是他與志同道合的友人描繪國家未來藍圖的地方,並從茶館出發,宣傳他們對現代伊斯蘭主義的信念,當時很受穆斯林群眾歡迎⋯⋯。」

我一方面洗耳恭聽荷薩姆這位專家娓娓道來穆斯林兄弟會創辦前的時代背景,一方面留意到我對面有位老先生,披著白色頭巾,抽著典型的阿拉伯水煙,散發出一陣陣帶有蘋果氣味的幽香菸味。

他的眼晴老是盯著我們。或許是我太敏感,他只不過在沈思罷了,抑或與我們一起追憶一段激盪人心的歷史。

◆民族意識的覺醒與反殖民

「伊斯蘭才是出路!」茶館擠滿了聽眾,一九二七年,當阿班納快要畢業準備返回家鄉伊斯梅利亞之際,他又再度發表演說,高喊上述口號。

荷薩姆強調,阿班納是位很出色的演說家,學貫古今,思路清晰,說話時充滿感情,很容易打動人心。

一次,阿班納回憶起一九二八年三月決定與友人組建穆斯林兄弟會時,說道:「只有真主知道,有多少個不眠之夜,我們幾個人一起議論著國家的處境和人民的生活狀況、分析原因,並構思治國辦法,有時激動得都要流出淚來。」

阿班納成長於二十世紀初的伊斯梅利亞,位於世界上頗為重要的蘇伊士運河中部,是運河管理的總部。該運河一直由英、法管理,並駐派英軍看守。

阿班納含著淚說道:「在這裡,我們每天都看到外國占領者的耀武揚威和外國資本如何吸吮祖國財富,這條運河是祖國一切災難的根源。東岸是運河管理局,外國人享受高官厚祿,住豪華寓所;西岸則是全副武裝的英國占領軍。埃及人成了自己國土上的異鄉人,成了卑躬屈膝的人……。」

這一切都成了伊斯蘭復興運動的動力和食糧來源。

如果再追溯歷史,埃及經過土耳其奧圖曼帝國幾世紀的統治,直至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奧圖曼帝國廢除哈里發制度,邁向世俗化;與此同時,英國長驅直入埃及這片土地,在英國半殖民統治下,奧圖曼對埃及的統治只有象徵意義。

在埃及,英國不但進行軍事占領,在政治、經濟、文化方面,亦對埃及造成很大的衝擊。這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一九一四年至一九一九年)帶來的結果,阿拉伯世界完全被西方殖民主義國家瓜分。

在此之前,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奧圖曼帝國的黑暗統治已激起阿拉伯民族主義思潮。阿拉伯人以為依靠英、法等國擊退奧圖曼人,便可實現阿拉伯國家的獨立與統一夢想。

可是,從「賽克斯∣皮科協定」(Sykes-Picot Agreement)造成殖民瓜分阿拉伯土地,到「貝爾福宣言」(Balfour Declaration)協助猶太人在阿拉伯土地上建國,阿拉伯人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已經完全被西方列強出賣了。

英國完全控制了埃及,還包括埃及的經濟命脈蘇伊士運河,這點進一步激起埃及的民族意識。埃及人不接受英國所推行的任何改革,認為改革目的只是加強了英國的干涉和控制。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FguHistoryAlumn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