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北市建國中學校刊《建中青年》第121期刊載了「建青大眾小說文學獎」得獎作品,首獎的〈HARUKA〉由於出現不少露骨色情描寫,在師生、家長,甚至媒體間引發熱烈討論。「文學乎?色情乎?」的爭議未必會有結論,卻連帶喚起人們對於似乎早已消逝在「部落格」、「個人新聞台」與「社群網站」之後,關於「校刊」的記憶了。
早期校刊,教忠教孝強說愁
校刊從何時而起?大概很難查得清楚。不過,至少在70年代,代表學校門面的校刊就已風靡一時了。當時各大學、高中幾乎都設有校刊社,出版的刊物,也幾無例外均以「□□青年」為名。半官方性質的救國團甚至還出錢出力,於各縣市出版名稱及內容大同小異的學生刊物,如《北縣青年》、《屏東青年》等。隸屬台灣大學、創刊於1967年的《台大青年》,因其龍頭地位,特別受到矚目。1975年的暢銷書《杜鵑花城的故事》,所選輯的幾乎都是其中的文章;1976年依樣畫葫蘆再出版的《台大人的十字架》一書,還是賣得很好。在媒體、出版兩不發達的年代裡,校刊是報刊之外的另一個投稿管道,校園內的學子若能有一首詩或一篇文章,登上一學期或一學年才出刊一次的校刊,幾乎就能成為校園鋒頭人物,在班上轟傳好一陣子。至於加入校刊社、參與編輯工作,那更是莫大榮耀,絕非像一般社團,想加入就加入得了的。
《北一女青年》第29期有〈文藝夢工廠〉一文,回憶戒嚴時期北一女校刊時,是這樣說的:「至於師生作品中流露出的憂國愛國之情,多能標誌出各階段的時代氛圍:如反共抗俄、效忠領袖、團結奮鬥、莊敬自強、風雨生信心等政治號召。」畢業於台中二中的作家林俊穎回憶70年代就學當年的二中校刊,認為儼然就是一種「變相的文宣」──內容多由老師(教官)決定,配合節慶而寫,校刊社也形同虛設,參與編輯的學生都得經由老師推薦才行。每期編輯前,由學校集合撰稿,除此,並無一實際運作的團體。
彼時的校刊取向單純,除了教忠教孝文章,多的是學生創作的散文小說。青澀的筆法、強說愁的情思,是許多文藝青年習作的踏階,其中卻也不乏秀異特出、嶄露頭角者。作家楊照《迷路的詩》一書裡便記述少年時曾在所主編的某期《建中青年》裡,仿《莊子》文體寫了一篇〈逍遙遊〉,利用藏頭詩筆法,暗藏了一句嘲諷當年北一女中新書包的句子。此事件多年來為人津津樂道,楊照則不無得意地說:「那是我們叛逆史的顛峰。」──彼時的校刊,在時代的壓制、教官的監視下,少年而欲反抗,竟也只能是如此這般的「叛逆」了。
從傳統思惟到資訊爆炸
時報出版公司主編葉美瑤80年代參與北一女校刊編輯時,正逢解嚴、麥當勞速食引進台灣、無殼蝸牛街頭運動興起等時期,《北一女青年》已能從個人觀點進行社會/文化的觀察分析,管制顯然隨著時代的變化而鬆綁了。到了1991年,《崇光青年》已然出現〈淺談同性戀〉這樣的文章,雖然其結論「我們應該更能體諒這種異常的行為完全出於非自願的」觀點顯得傳統保守,但其取材的「突破」,卻很不傳統。時代在變,潮流在變,校刊也在變!
鄭鴻生的《青春之歌》裡,曾記載1960年代末一群建中學生透過校刊聯誼,南北串連,似懂非懂地摸索深澀的文學、哲學與神學,那些在形上思辯中顯得少年老成的身影,曾經是好幾個世代的少年人感覺最「酷」的作為。這類形上思辯,在當前的校刊上可說近乎絕跡了。資訊爆炸的時代裡,五花八門的文字、娛樂迎面而來,哲學思惟、人生真理,乃至家國責任、時代召喚,似乎都已讓位給網路、漫畫、電視、電影了。絕大多數固守傳統內容的高中、大學校刊,幾乎完全失去閱讀人口,成為學生口中的「墊便當」刊物。長期被校方掌控的校刊社,一旦「散入尋常百姓家」,似乎也抵擋不了時代的潮流,門前冷落,甚至常有倒社的危機。當人人得以在虛擬的「部落格」裡天天貼文章,藉此與無遠弗屆的同好互動討論,掙得即時的讚譽,則平面的校刊、處處有人要指導的社團,又算得了什麼?
校刊轉型,向流行時尚靠攏
校刊需要轉型幾乎已是不爭的事實了。常見的,便是以「文學獎」來吸引參與,爭取稿源。內容方面,則是通俗化、大眾化,愈加與青少年時尚主流靠攏了。「建青大眾小說文學獎」特別標舉「大眾」兩字,便是典型的例子。相對於以往嚴肅沉重的純文學,如今,奇幻文學、網路文學、推理文學甚至動漫創作,都可以成為校刊專輯;從遠方事物到周遭環境,霹靂布袋戲到情趣用品,多元的寫作題材正閃耀繽紛的色澤。
與此同時,借助電腦科技的進步,校刊的編排,也愈見美學及設計概念。舉例而言,《中山女青》便曾以拼圖、文件夾等概念設計封面,創意可嘉,專業痕跡俱俱可見;《北一女青年》、《百齡人》則曾選擇以時尚雜誌為本,不論設計版型或內容編排都頗有雷容。目前最流行的校刊設計方式,可以《成功青年》150期做最佳代表:全書二分之一皆以全彩印刷,圖文各半,外觀絲毫不遜市面專業雜誌。
然而,在重新包裝轉型,貼近時代以求生存的同時,校刊內在的問題卻也隨之產生。如今的校刊題材或許新穎,整體感卻薄弱不周。各式各樣的概念先行,每每落得不知所云的下場。追本溯源,校刊「定位」問題,若不能隨著時代轉變,而重新尋得共識,只怕這樣的紊亂還會繼續下去,其衰頹不振,當也可預期。如何透過家長師生由下而上的討論,為「青春書寫、校園記憶」尋得一正確定位,以擺脫「千校一面」、「參與無力」、「逸樂導向」等趨向,恐怕是目前最迫切的問題了。畢竟,青春關不住,關於校刊,渴望遨翔的孩子們是這麼說的:
.冀求每一頁的精采,能捕捉你我的記憶(成功青年,150期)
.我們將一個個的夢/編成一本本的刊物/請輕放
別折了文化的翅膀(附中青年,127期)
.我們希望埋下時空的膠囊(北一女青年,95期)
.請置於人手可及處/請在腦部活動正常之狀態下閱讀/禁止墊便當(中山女青,47期)
- Feb 14 Tue 2006 18:54
青春的書寫,校園的記憶 項光裕(文字工作者)(20060213) 中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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