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政府為了推銷觀光,在網路上請民眾票選代表地標,一○一大樓、美麗華摩天輪沒有意外,成為人們心中排名一、二的「台北印象」。

你心目中的台北是什麼畫面?是故宮、圓山飯店的傳統、莊嚴,還是成群打扮嘻哈的年輕人穿梭西門町?是陽明山花季的吒紫嫣紅,還是貓空浪漫到不行的醉人夜景?不論如何,這些畫面都光亮而彩色,但移開鏡頭後,你可曾發現眼角有幾個黑暗的停格,一直在身邊,卻從未去留意?

雙連市場就是其中一個停格。年近三十的它,外表雖是棟平凡的四層樓舊建築,經過那兒,你一定會被騎樓成排的美食店招吸引,肉粽、大麵羹、腿庫飯等傳統小吃店裡,塞滿聞香下馬的饕客,人潮、車潮和隔壁燈火輝煌的寧夏夜市連成一氣。房仲業者說,可別小看這些不起眼的樓房,它們可都是四十萬一坪起跳的黃金店面。

只是穿過人潮,在黃金店面樓上,另一個出乎意料的幽暗世界正等著你。五、六百坪大的空間,錯置著一格格空盪盪的「房間」,滿地腐爛垃圾混在乾涸的黃泥漿裡,一起發出惡臭。在這兒,就算白天也沒有陽光照進來。

當你還在為不小心踩到一坨濕滑異物,氣惱它到底是糞便還是一袋爬滿蛆的垃圾時,角落破爛的彈簧床上,竟有一團棉被在黑暗中緩緩移動,所幸是個人。五十多歲的徐先生揉著惺忪睡眼說,他在這兒已經待了十幾年,和他一樣棲居這兒的遊民,還有二十幾人,最年輕的,連三十歲都不到。

徐先生說,大家的景況都差不多,從屏東、雲林等地來台北後,找不到工作,只好在這兒過夜。另一位四十歲的許先生則是台北在地人,失業已有一段時間,不好意思向家人求助,只好打零工維生,「這邊又沒人管,睡這邊可以省房租啊。」

三十歲不到,「六年級」的黃先生也在這兒住了一段時間。他說,國中畢業後開始流浪街頭,靠發傳單一個月可以拿六千多塊,勉強還能吃飽,「哪裡有免費住或免費吃,我可是專家哦」。另一位中年遊民則和一隻流浪狗窩在一起,分享一個便當,很難想像這樣的環境還能住人。在光鮮亮麗的台北,類似的惡劣環境,其實還不少。

兩百人共用一間澡堂

附近居民說,遊民會聚集在此,應和這兒離後火車站不遠有關,從中南部搭車來台北找工作不順的人,最後就近落腳此地。不過,市場二、三樓的惡劣環境裡,其實不只有遊民,還有十幾戶正常住家,各自在三坪不到的「房間」裡住著,有的獨居,有的一家五口窩在一起。和遊民雜居,他們其實相當反感,「拜託,有時半夜還有人跑來吸毒,很恐怖好不好?」

所謂的「房間」,其實是過去賣南北貨、百貨的小店鋪,後來不做生意改當住家。市場自治會會長林政學說,這得回溯到民國六十七年時,市府市場管理處以「預繳租金興建市場辦法」,向鄰近流動攤商籌資,蓋了這座公有市場,規劃他們以「股東」身分搬進去,言明按月付租,期滿可成為自有店舖。

但不知是規劃失敗還是其他原因,二、三樓賣南北貨、生鮮食品的攤商生意始終相當清淡,民眾來雙連市場大多只在一樓逛逛,很少人願意上樓,撐不下去的店家一一離開,有些人不願走,索性不做生意,拿來當住家,到外頭擺地攤或改行,沒想到卻觸犯市府「不得將租用營業地改為住宅」規定,但生意根本做不起來,沒人願意屈服恢復營業,雙方便一直僵到現在。

這幾年,市府試圖以發放二十萬救濟補償金方式,希望說服死撐不走的店家離開,好重新改建或標給財團,翻新屋宇改成其他用途,但仍然無解。「什麼叫救濟補助啊?我們又不是次等國民,是股東耶,幹嘛好像乞討一樣!」住戶郭小姐愈說愈氣;會長林政學則說,實際上二十萬扣掉十幾年來的違約金(營業改住家)、訴訟律師費等,居民能拿到的,大概只剩一、兩萬,所以沒人願意。

僵持的這十幾年,遊民便進住已經搬走的店家,和不願離開者雜居,最多時,二、三樓住著兩百多人,但只有一個用簡陋木板圍起來的公用澡堂,居民得和遊民排隊搶洗澡,現在仍有二、三十人共用這兒。

牆上到處貼滿了市場管理處強制驅離公告,居民說,處長一任換一任,雙方也一直對簿公堂,問題還在原點,只能任由沒人管也沒人修繕的建物繼續破落下去,這兒也繼續成為一般台北市民不能想像的另一個世界。





貧窮國宅九人擠十坪 報導/張志勤、李明軒

在台北市政府規劃給低收入戶的五個「平民住宅」中,安康平宅算是面積最大的,一千多戶破舊住宅位在文山區的中心位置,與兩旁的高級大廈形成對比;就像是美國的布魯克林區,附近的居民談起這裡,每個人都面露難色,不願承認自己是貧戶。

「三十年了,那裡一直都是社會低階層人住的地方,每到晚上就會發生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飆車、販毒、車窗被砸,還有女孩子走在路邊就被拖了進去,我們並不是不同情弱者,只是把這些人都集合在一起,卻形成犯罪的溫床,這樣真的好嗎?」

附近的鄰居怨聲載道,不過住在這的居民卻很無奈,當地里長高德四提到這個的問題,就開始搖頭。他說就是因為社會局集中所有的問題家庭,讓這裡經常會發生意想不到的事,但安康平宅的問題,卻不是拆掉就可以解決的。

高德四說:「當初社會局基於善意安置低收入戶,被安置的居民每個月只要付出二百七十五元就可以住三年,住民大多是低收入戶和困苦的退伍老兵。貧窮,讓他們無力教育下一代,也讓犯罪問題在此地滋生,但如果拆掉重建,犯罪問題解決了,但這些弱勢族群要漂流到哪去?就算出去了,哪裡又容得下他們呢?」

窮困的惡性循環

一位坐在社區旁的林伯伯,孤寂的身影每天都在自責。他告訴我們,他的老伴很早就走了,一個女兒嫁出去後再也沒有回來,兒子每天只會吸強力膠,監獄進進出出不知道多少次,常常抱怨老父為什麼這麼窮還要生下他,從小就對有錢人家不滿,所以前科累累,不是偷就是搶,現在還染上了毒癮。

「管不動嘛!我不是不知伊是歹兒,但伊吸強力膠後伊連我都打,我對他也沒有一點辦法。而且,伊變成這樣都是我害的。」林伯伯言談之間,顯露自己的貧窮,才是一切悲劇的原罪。

籍貫江西的王賓老伯今年已經快八十歲了,在當年金門古寧頭大戰中得過戰功,卻也因此而瞎了一隻眼睛,他住在這邊十幾年了,想搬走也一直無能為力。

「原本住在這裡也是不得已的事,想說兒女長大後就可以把我接走,但是命運捉弄我,兒子跑船出事啦。人在海裡屍體都找不回來,前妻也因為我太窮離開了,現在去大陸娶的妻子還要匯錢給大陸老家,兩人一個月一萬多元的榮民津貼要吃飯、看病,那有能力去外面租屋,不然怎麼辦呢?有房子住就算是狗窩,也比流浪街頭好吧。」

指著牆上親人照片與戰功獎狀,王賓老伯帶著濃厚的鄉音,言談顯得有點激動。「我為國家犧牲了一輩子,現在淪落成這樣,窮?我不怕!只求政府留下這間破房子,讓我可以死在自己的家。」

安康平宅中還有另一個問題,也就是貧困的惡性循環,每戶十幾坪大空間,不是只有孤單身影,就是擠滿了成堆的小孩。

今年也快八十歲的陳老伯,與兒孫一起住在安康平宅的三樓中,在外人聽來應該是含飴弄孫的家庭,但他們的問題是,一家九口全靠兒子在外打零工支撐家計,六個孫子連上學都成問題。

陳老伯說以前兒子在做鐵工,原本一家在外租屋,雖不富裕也和樂融融,五、六年前景氣不好,工作不固定了,全家才搬遷到等於免費的安康平宅來,一家九個人全擠在十坪大的木板隔間之中。

讓陳老伯擔心的並不是空間狹小,而是他的六個孫子的教育。他無奈地說:「沒錢上學是一個問題,還有我看到很多這裡的小孩,十幾歲就出去不願回來,男的混幫派,女的當舞小姐,難道我們的貧窮,還要繼續在我們的子孫延續下去嗎?」

媳婦不給婆婆飯吃

信義區大道路上的「福德平宅」,四百八十戶裡,近三百四十戶都是獨居老人。常可見社區共用的一方小空地上,擺了幾張老舊椅子,大夥坐著閒聊,有人則是獨自發呆,不知在回憶什麼往事,這幅畫面背後,矗立著號稱台灣進步象徵的一○一大樓,距此地僅一公里距離。

頭髮花白的王老太太,和兒子住一起,七口人擠在十坪大公寓裡,屋裡連轉身都困難,加上空氣不流通,散發著一股潮濕霉味。提起她的景況,其它老人都頻頻搖頭,說媳婦連三餐都不給她吃,鄰居們看她餓得可憐,拿飯菜給她,她就這樣靠大家救濟過活。

老太太有三個兒子,她先生以前在高中任教,日子雖然辛苦,但還算過得去。四、五年前老伴過世,留下兩百多萬元給她,臨終前還特別囑咐孩子「這筆錢是給媽養老用的,不能動」。

沒多久,做生意的小兒子公司出狀況,開口向她要錢,疼小孩的她二話不說,把錢都給兒子救急去了,誰知道不但錢一去不回頭,小兒子也因生意失敗「跑路」,避不見面。

接著第二個兒子也出事,同樣財務發生困難,但她已無計可施,拿不出錢,前陣子,連大兒子都失業在家,原本租的房子因為繳不出房租,只好搬出來,還好老母親向社會局申請平宅,全家才有一個棲身處所,沒想到媳婦不知感恩,還像肥皂劇演的一樣虐待婆婆,「養兒防老這件事,在這個時代似乎不管用了對不對?」鄰居望著王老太太背影,言談中盡是唏噓。

十人有一人患精神病

報導/張志勤

走進陰暗的巷弄中,到處都是腐臭的垃圾,牆壁上被人用噴漆寫著流氓一堆的字,每個小孩的臉上髒兮兮的,瞪大了眼睛盯著外來的陌生人,似乎都在訴說這個外人顯少踏進的南機場貧民窟。兩公里遠的西門町,青少年打扮光鮮,逛街、哈啦、看電影,不知貧苦為何物。

「我們這裡不僅是只有貧窮而已,許多獨居老人死在家裡卻沒人知道,媽媽帶著智障小孩燒炭自殺,同樣都是台北市民,為什麼我們就是許多悲情的縮影。」

從小在南機場長大,對這裡的人事及街坊巷道都一一如數家珍的里長方荷生指出,忠勤里是中正區一個特殊的里,總戶數高達二千九百戶,卻有兩成老年人口,低收入戶家庭有五、六百戶,獨居老人有一百多個,殘障戶數接近四百戶,外籍新娘兩百多個,總而言之,南機場國宅就是一個破舊且老化嚴重的社區。

死在家中無人聞問

「她八十多歲了,躺在床上根本爬不起來,兒子有些障礙也沒有工作,整天只會一直抽煙,不過總算兩人還能相依為命,不算我們這邊最慘的。」方荷生所指的家庭,到處都是霉味,漏水的情形讓老媽媽睡在滲水中,滿身的褥瘡令人退避三舍。

里長說,裡面五百多個居民就有五、六十人患有精神疾病,為這個社區植入很多不定時炸彈,住在裡面大多是獨居老人或是沒什經濟能力的弱勢家庭,三不五時就有人在家中過世,等到屍臭散出來才有人發現,原本的住戶過世又有新的貧戶遷入,悲情的故事一直持續上演。

方荷生回憶起一戶人家悲情地說:「那一間房子原本住了個外省籍老兵,娶了大陸新娘結果第二天就跑了,後來他認了一堆乾女兒,原本開始時對他生活非常照顧?,不過後來帶老兵去銀行領完錢後就人間蒸發,老兵上吊死了,好幾天才被人發現。」

「後來那一戶變熱鬧了,一個在摸摸茶上班的媽媽生了五、六個小孩,卻沒時間照顧,小孩一把火將房子燒了,一個也沒跑出來,十多年來那個單親媽媽還是像老兵一樣孤單地過。」

方荷生不滿地指出,南亞海嘯時,政府排除萬難就是要把捐款寄送到災區,但政府難道不知道,不用遠度重洋,身旁就有一個亟需救助的地方。

「這些老人們在我小的時候,每個都壯得像條牛,但現在腰彎了、行動變慢了,就沒人願意理他們了,雖然每個人都會老、也會死,但我就是不忍心看他們老死在家中都無人聞問,就算是畜牲都有人料理,他們是人啊!」方荷生眼眶泛紅著說,希望有人再多看他們一眼,再幫幫這些社會角落的悲情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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