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了包法利夫人的故事背景的諾曼第古城盧昂（Rouen）的我，走進了一家專賣舊照片、明信片、錢幣、郵票的小店，看著牆上掛著十九世紀照片中的盧昂女人，個個都很豐腴；頗像雷諾瓦筆下的女人，包法利夫人想必不會太瘦。
直到今日，盧昂女人仍然比大部分的巴黎女人要豐滿，只要想想這裡的鄉土食物以奶油、奶酪、牛肉、鴨鵝為主；這些美味食物吃入了身體內，全身都充滿了熱量，但盧昂這樣的地方，生活挺簡單的，想想像包法利那樣布爾喬亞的女人，不需操勞體力，百般聊賴過日子的她，怪不得會想往花都跑。
寫包法利夫人的福樓拜，出生於保守的中產階級家庭，對主流的社會有嚴重的適應不良症，因此曾說過「包法利夫人就是我」的福樓拜，藉著這名充滿生命原慾，卻被困在盧昂沉悶、拘禮的生活中，藉著閱讀愛情小說來打發無聊，卻反而更激起她嚮往巴黎才會有的波希米亞愛情。
走在今日的盧昂古城中，仍然會覺得這裡和巴黎是如此的不同，這裡仍是中產價值至上的地方，街道乾淨、人們勤勉工作，古老的硬木條紋建築像刀割般地掛在中世紀的木頭房子上，城裡喜歡收藏舊東西的人想必不少，到處可見賣高檔的古董畫、家具、水晶燈、瓷器的店家，但較奇特的是更多賣便宜的舊洋娃娃、泰迪熊、勳章、雜貨的小店，這裡的人對舊東西這麼愛擁有，可能和日常生活中的情感貧乏有關，必須靠舊物件來投射感情。
豐裕的飲食恐怕對盧昂人也有情感慰藉的力量，我在市集廣場上的百年老店用餐，吃鹽煮小牛頰肉、蘋果酒燴鴨、燒酒燒煮奶油蘋果，滋味比巴黎的諾曼第料理要真實太多了，吃完後人真的會很放鬆，肚子飽飽的也就忘了這個老城可做的事真的不多。
市集廣場上有座聖女貞德的教堂，就蓋在貞德昔日被當成女巫燒死的火堆遺址上，這位如今被法國人視為聖女的揭竿起義反英者，當年被當成瘋子者，盧昂人的祖先在市政府旁美麗的維恩大教堂內判她是女巫。
如今聖女貞德卻成為盧昂的象徵，盧昂人為紀念她的受難立了大教堂來瞻仰崇敬她，我突然想到福樓拜在寫包法利夫人時，不知是否想過盧昂這個城市所代表的女性受難的本質；貞德是聖女，但包法利卻是罪女，包法利夫人因通姦而自覺有罪，用一死了之來逃避當時的社會倫理的指責，也等於是被迫站在輿論的火堆上被焚。
貞德有大教堂立碑，包法利夫人只存在於福樓拜文學迷的心靈地標中，但當我走在盧昂的大街小巷中時，卻覺得包法利雖是小說中的虛構人物，但卻更像眼前的女性，貞德雖是歷史人物，但本質卻是女性的神話。
貞德是處女，包法利夫人是慾女，兩個盧昂的女性象徵，卻恰好拼出了永恒的女性神聖或罪惡的原型。
2005.10.28 中國時報
■回應與挑戰---為盧昂人辯
林小花（盧昂傳真）
貴刊十月廿三日「三少四壯集」韓良露女士〈盧昂的女人〉一文（下稱「韓文」），提及盧昂城古董文化業與貞德的歷史，或出自作者走馬看花印象式的個人偏見，或囿於對當地地理、歷史背景的認識不足，恐有誤導讀者之虞。筆者客居盧昂近兩年，僅就對盧昂的看法提出下列幾點以玆補充並就教韓女士。
首先，塞納河穿過盧昂城一如穿過巴黎，將城市分為左右兩岸。不同的是，巴黎的河左岸人文發展薈萃，而盧昂則是以右岸為文化重心。由於塞納河流經盧昂後即自其西邊諾曼第入海，自中古世紀起，盧昂的貿易商船往來頻繁，財富累積開始得很早，因此奠定其布爾喬亞生活史的基礎，這也解釋了盧昂城裡高級古董店特別多的原因。而「韓文」中所謂蒐集舊洋娃娃、勳章等的舊物雜貨舖的數量更多，自是不符事實的。這點只要到老區的古董老街RueDamiette走一遭即可了然，這條街上的古董店不止收藏法國古文物，也有專門收集亞洲如日本與中國古物的專門店舖。
再說，盧昂的古董收藏買賣之熱烈，居全法國第三。而收藏的買家與賣家當不唯盧昂本地人而已，事實上來自英美的觀光客不只是觀光客中的主流，也是盧昂古董收藏的主流顧客群之一。若以盧昂古董舊物店數量較多，即以臆測態度批評當地人的日常生活情感貧乏云云，作者判斷未免輕率。
「韓文」中提及的百年老餐廳，名為「La Couronne」（皇冠），建於西元1345年，不僅是全法國歷史最悠久的餐廳，甚至比貞德出生時間（1412年）更早，由於當時盧昂為英軍佔領，整棟以木材為主要建材的建築是英國式的。
最後，「韓文」中最大的錯誤即指貞德被盧昂人的祖先判定是女巫一節，這實在是對法國盧昂人頗為嚴重的誣蔑。蓋英法百年戰爭的歷史，幾乎人人盡知貞德因收復法國失土有功，故被英軍恨之入骨，想方設法欲置貞德於死。按當時戰爭規定，敵方軍官被捕不可處死，且可以金錢贖回。貞德被捕後，英方能判定貞德死刑的名目即是指她為「女巫」，與魔鬼通姦，出賣上帝。英國人對貞德的宗教法庭審判，正在今日盧昂大教堂（聖母院）旁邊舉行，不是市政府旁的St Ouen修道院。
為避免誤導讀者，以上幾點不吐不快。
2005.11.02 中國時報 ■回應與挑戰---在地人不一定就是行家 韓良露
十月二十八日，林小花針對三少四壯「盧昂的女人」一文提出異議，不少讀者則持不同意見。本刊特邀作者，再針對此文，援引資料，闡述已見。──編者
人間副刊登出居住在盧昂近二年的林小花的文章「為盧昂人辯」（以下稱林文），用十分荒謬草率的方式攻擊本人在十月二十三日的人間副刊「三少四壯」的專欄：「盧昂的女人」（以下稱韓文），林文提出本人錯誤有四項，本人嚴正駁斥林文的錯誤。
第一點：林文寫道：「韓文」中提及的百年老餐廳名為「La Couronne」（皇冠）……林文且如觀光指南介紹這家餐館的年代為1345年，又介紹建築形式等等。
問題是市集廣場周遭東南西北均有餐館，共有十幾家老店和新店，的確有此皇冠，位在廣場南邊，但我的文章中寫的卻是：「我在市集廣場上的百年老店用餐，吃鹽煮小牛頰肉……」（摘自韓文）根本未提及是哪家餐館，因為我的主題是「盧昂的女人」，不是美食餐館介紹，我去的那家是位在廣場東邊的「les Maraichers」的百年老店，而不是六百多年的中世紀老餐館（如果我去的是皇冠，我會如此形容），林文看我的文章如此草率，把子虛烏有之餐館當成我分不清百年或六百年的指責，太荒謬了吧！
第二點：林文不知根據什麼資料，指出我在文章中提及聖女貞德的宗教法庭審判在聖維恩教堂是錯誤的。本人根據的是「藍色指南」及「米其林」（均為相當可靠且發行甚廣）的旅遊指南，指出貞德在1431年的5月23日於聖維恩教堂被宣告火刑。聖維恩教堂（L'Eglise st UeN）的前身是七世紀的修道院，但在十四世紀即改為現今的教堂，貞德宣判是十五世紀。林文卻稱聖維恩教堂是修道院，並且說地點是盧昂大教堂（聖母院。請林小花提出證據吧！）盧昂大教堂雖然是盧昂市內最有名的教堂，但有名並不代表重大歷史事件一定跟它有關，聖維恩教堂較少觀光客會去，不知在盧昂住了兩年的林小花去過了嗎？
第三點：林文指「韓文」中最大的錯誤即指貞德被盧昂人的祖先判定是女巫一節是對法國盧昂人的誣蔑。關於聖女貞德審判的歷史真相，太多西洋及法國中古史家談過這個問題，我已附上有名的史學家PAR JACQUES HEERS在西洋中古史（國立編譯館有譯本）中提及：「對貞德的審判是兩個法國的對立。」
在一四二二年，英王亨利六世在貝德福德攝政下，統治英法王國（北方王國）首都設在巴黎和盧昂，得到勃根地人，巴黎王公的支持。（都是今天的法國人喔！）
出身於洛林的貞德支持的是南方王國的查理七世，貞德後來被勃根地人（今天的法國人）交給盧昂的英法王國，由當地裁定為女巫，當時在場的人沒有盧昂人的祖先嗎？在市集廣場觀看火刑的民眾不是盧昂人的祖先嗎？當然盧昂處在英國與法國的勢力之中，有其歷史的兩難，但這種英法文化對立，衝突和融合、混血的特質，正是盧昂有趣，也是孕育福樓拜藝術心靈的結晶所在。
林小花人在盧昂，若對此議題有興趣，請多讀一些諾曼第中古史吧！第四點，林文中惟一值得我與之討論的是，我在盧昂看到：「到處可見」賣高檔的古董畫、家具、水晶燈、瓷器的店家，但較奇特的是「更多」賣便宜舊洋娃娃、泰迪熊、勳章、雜貨的小店，這裡的人對舊東西這麼愛擁有，可能和日常生活中情感的貧乏有關，必須靠舊物件來投射感情。（摘自韓文）（上）
2005.11.03 中國時報
■人間---在地人不一定就是行家
韓良露
在西方的不少文學及電影中（如吧喬扎克、福樓拜、費滋傑羅、奧遜威爾斯等），都處理過一個主題，即資產階級熱愛收集古董舊貨的戀物行為和人生的移情有關，因壓抑情感和性慾的浪漫與奔放會導致情感的貧乏與空虛，美麗的物質正好補足情緒的物慾滿足。
這個觀點，林小花當然可以不同意，因為布爾亞階級絕對會對這種分析感到不舒服。卻不能指責我的有感而發一定草率，難道我的有感非寫成幾萬字的「論盧昂的布裔喬亞階級物質觀」才能有感而發嗎？
林文旦大肆介紹盧昂古董業多麼發達，除了本地人，還有許多英美觀光客也是主流顧客，這些我難道沒見到嗎？這正是我有感的原因。盧昂不算大城卻如林文所指「古董收藏買賣之熱烈，居全法國第三。盧昂一向是法國布裔喬亞主流價值盛行的城市（這可不是我一個人說的，福樓拜就一再表示他對盧昂的主流社會很不適應），至於吸引的英美觀光客的消費行為，難道就不符合我所說的靠舊物件來投射感情的普世觀點嗎？
但我尊重林小花的不快，因為主流價值和藝術價值的對立本來就不稀奇，只是藝術的洞察力常常較能表達一個城市的內在性格（如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想真正了解盧昂而不是只靠觀光指南的資訊認識城市者，多讀和盧昂相關的歷史、地理、文學、宗教藝術書籍均有必要。
林小花一文，犯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錯誤（硬指我去那吃飯），再犯上一個歷史地點的錯誤（貞德審判地點），再犯一個沒有多讀史書的輕率，（把貞德審判通通怪罪給英軍、英方，但偏偏這位強調他在盧昂住了近二年的人，在文章一開頭就指責韓文作者「走馬看花印象式個人偏見，或囿於對當地地理、歷史背景的認識不足，恐有誤導讀者之虞」……林小花啊！偏偏本人旅行二十年，最不會做的就是走馬看花，而我對歷史、地理常識或知識的熱中，一向讓我行萬里路、讀萬卷書，不要說羅馬、佛羅倫斯、巴黎這樣的大城，每個城市我都起碼收集閱讀百本以上的相關書冊，像西恩那那樣的中型城市，我也讀了幾十本書，還包括冷僻的西恩那中古史。
我去盧昂不是去走馬看花的，不管是對福樓拜、聖女貞德以及對諾曼第中古史，及對諾曼第與維京海盜文化，以及諾曼第與盎格魯撒克遜複雜的關係及盧昂的清教徒文化和盧昂英、法文化傳承的多重影響。……這些題目本來就是我做為旅人的基本關懷，我去盧昂（或去許許多多別的城市）之前，都早已先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也是為了更印證、強化、刺激書本所讀的經驗。
但我有這樣的習慣，並不代表我非要做什麼博覽天下的旅行作家，而是個人對旅行與閱讀的激情與生命美學所致，旅行時認識世界並非我的工作，而是我的召喚。
因此，對住在盧昂二年的林小花，千萬不要以為任何一個城市，別人若沒你住得久，別人就一定走馬看花，一定不知當地的歷史或地理，寫作「有風景的房間」的英國作家Ｅ．Ｍ佛斯特，一輩子只在佛羅倫斯待了五星期，但對佛羅倫斯城市內在靈魂的理解卻遠勝大多數在佛羅倫斯住兩年、二十年或五十年的人。
在「三少四壯」專欄中，我寫作了一系列和不同城市內在對話，卻不是為了提供旅遊資訊，而是想抓住某個城市最令我腦子和心靈轉動的內在特質，「盧昂的女人」一文的重點是兩個女人。一是虛構的小說人物，二是真實的歷史角色，都在盧昂受難而死，二個人活著時都有罪（包法利夫人是通姦，貞德是異端女巫），但如今貞德被封為宗教聖徒及民族的英雄，包法利則是文學迷心靈中的聖女。這夠有趣了吧！（下）
直到今日，盧昂女人仍然比大部分的巴黎女人要豐滿，只要想想這裡的鄉土食物以奶油、奶酪、牛肉、鴨鵝為主；這些美味食物吃入了身體內，全身都充滿了熱量，但盧昂這樣的地方，生活挺簡單的，想想像包法利那樣布爾喬亞的女人，不需操勞體力，百般聊賴過日子的她，怪不得會想往花都跑。
寫包法利夫人的福樓拜，出生於保守的中產階級家庭，對主流的社會有嚴重的適應不良症，因此曾說過「包法利夫人就是我」的福樓拜，藉著這名充滿生命原慾，卻被困在盧昂沉悶、拘禮的生活中，藉著閱讀愛情小說來打發無聊，卻反而更激起她嚮往巴黎才會有的波希米亞愛情。
走在今日的盧昂古城中，仍然會覺得這裡和巴黎是如此的不同，這裡仍是中產價值至上的地方，街道乾淨、人們勤勉工作，古老的硬木條紋建築像刀割般地掛在中世紀的木頭房子上，城裡喜歡收藏舊東西的人想必不少，到處可見賣高檔的古董畫、家具、水晶燈、瓷器的店家，但較奇特的是更多賣便宜的舊洋娃娃、泰迪熊、勳章、雜貨的小店，這裡的人對舊東西這麼愛擁有，可能和日常生活中的情感貧乏有關，必須靠舊物件來投射感情。
豐裕的飲食恐怕對盧昂人也有情感慰藉的力量，我在市集廣場上的百年老店用餐，吃鹽煮小牛頰肉、蘋果酒燴鴨、燒酒燒煮奶油蘋果，滋味比巴黎的諾曼第料理要真實太多了，吃完後人真的會很放鬆，肚子飽飽的也就忘了這個老城可做的事真的不多。
市集廣場上有座聖女貞德的教堂，就蓋在貞德昔日被當成女巫燒死的火堆遺址上，這位如今被法國人視為聖女的揭竿起義反英者，當年被當成瘋子者，盧昂人的祖先在市政府旁美麗的維恩大教堂內判她是女巫。
如今聖女貞德卻成為盧昂的象徵，盧昂人為紀念她的受難立了大教堂來瞻仰崇敬她，我突然想到福樓拜在寫包法利夫人時，不知是否想過盧昂這個城市所代表的女性受難的本質；貞德是聖女，但包法利卻是罪女，包法利夫人因通姦而自覺有罪，用一死了之來逃避當時的社會倫理的指責，也等於是被迫站在輿論的火堆上被焚。
貞德有大教堂立碑，包法利夫人只存在於福樓拜文學迷的心靈地標中，但當我走在盧昂的大街小巷中時，卻覺得包法利雖是小說中的虛構人物，但卻更像眼前的女性，貞德雖是歷史人物，但本質卻是女性的神話。
貞德是處女，包法利夫人是慾女，兩個盧昂的女性象徵，卻恰好拼出了永恒的女性神聖或罪惡的原型。
2005.10.28 中國時報
■回應與挑戰---為盧昂人辯
林小花（盧昂傳真）
貴刊十月廿三日「三少四壯集」韓良露女士〈盧昂的女人〉一文（下稱「韓文」），提及盧昂城古董文化業與貞德的歷史，或出自作者走馬看花印象式的個人偏見，或囿於對當地地理、歷史背景的認識不足，恐有誤導讀者之虞。筆者客居盧昂近兩年，僅就對盧昂的看法提出下列幾點以玆補充並就教韓女士。
首先，塞納河穿過盧昂城一如穿過巴黎，將城市分為左右兩岸。不同的是，巴黎的河左岸人文發展薈萃，而盧昂則是以右岸為文化重心。由於塞納河流經盧昂後即自其西邊諾曼第入海，自中古世紀起，盧昂的貿易商船往來頻繁，財富累積開始得很早，因此奠定其布爾喬亞生活史的基礎，這也解釋了盧昂城裡高級古董店特別多的原因。而「韓文」中所謂蒐集舊洋娃娃、勳章等的舊物雜貨舖的數量更多，自是不符事實的。這點只要到老區的古董老街RueDamiette走一遭即可了然，這條街上的古董店不止收藏法國古文物，也有專門收集亞洲如日本與中國古物的專門店舖。
再說，盧昂的古董收藏買賣之熱烈，居全法國第三。而收藏的買家與賣家當不唯盧昂本地人而已，事實上來自英美的觀光客不只是觀光客中的主流，也是盧昂古董收藏的主流顧客群之一。若以盧昂古董舊物店數量較多，即以臆測態度批評當地人的日常生活情感貧乏云云，作者判斷未免輕率。
「韓文」中提及的百年老餐廳，名為「La Couronne」（皇冠），建於西元1345年，不僅是全法國歷史最悠久的餐廳，甚至比貞德出生時間（1412年）更早，由於當時盧昂為英軍佔領，整棟以木材為主要建材的建築是英國式的。
最後，「韓文」中最大的錯誤即指貞德被盧昂人的祖先判定是女巫一節，這實在是對法國盧昂人頗為嚴重的誣蔑。蓋英法百年戰爭的歷史，幾乎人人盡知貞德因收復法國失土有功，故被英軍恨之入骨，想方設法欲置貞德於死。按當時戰爭規定，敵方軍官被捕不可處死，且可以金錢贖回。貞德被捕後，英方能判定貞德死刑的名目即是指她為「女巫」，與魔鬼通姦，出賣上帝。英國人對貞德的宗教法庭審判，正在今日盧昂大教堂（聖母院）旁邊舉行，不是市政府旁的St Ouen修道院。
為避免誤導讀者，以上幾點不吐不快。
2005.11.02 中國時報 ■回應與挑戰---在地人不一定就是行家 韓良露
十月二十八日，林小花針對三少四壯「盧昂的女人」一文提出異議，不少讀者則持不同意見。本刊特邀作者，再針對此文，援引資料，闡述已見。──編者
人間副刊登出居住在盧昂近二年的林小花的文章「為盧昂人辯」（以下稱林文），用十分荒謬草率的方式攻擊本人在十月二十三日的人間副刊「三少四壯」的專欄：「盧昂的女人」（以下稱韓文），林文提出本人錯誤有四項，本人嚴正駁斥林文的錯誤。
第一點：林文寫道：「韓文」中提及的百年老餐廳名為「La Couronne」（皇冠）……林文且如觀光指南介紹這家餐館的年代為1345年，又介紹建築形式等等。
問題是市集廣場周遭東南西北均有餐館，共有十幾家老店和新店，的確有此皇冠，位在廣場南邊，但我的文章中寫的卻是：「我在市集廣場上的百年老店用餐，吃鹽煮小牛頰肉……」（摘自韓文）根本未提及是哪家餐館，因為我的主題是「盧昂的女人」，不是美食餐館介紹，我去的那家是位在廣場東邊的「les Maraichers」的百年老店，而不是六百多年的中世紀老餐館（如果我去的是皇冠，我會如此形容），林文看我的文章如此草率，把子虛烏有之餐館當成我分不清百年或六百年的指責，太荒謬了吧！
第二點：林文不知根據什麼資料，指出我在文章中提及聖女貞德的宗教法庭審判在聖維恩教堂是錯誤的。本人根據的是「藍色指南」及「米其林」（均為相當可靠且發行甚廣）的旅遊指南，指出貞德在1431年的5月23日於聖維恩教堂被宣告火刑。聖維恩教堂（L'Eglise st UeN）的前身是七世紀的修道院，但在十四世紀即改為現今的教堂，貞德宣判是十五世紀。林文卻稱聖維恩教堂是修道院，並且說地點是盧昂大教堂（聖母院。請林小花提出證據吧！）盧昂大教堂雖然是盧昂市內最有名的教堂，但有名並不代表重大歷史事件一定跟它有關，聖維恩教堂較少觀光客會去，不知在盧昂住了兩年的林小花去過了嗎？
第三點：林文指「韓文」中最大的錯誤即指貞德被盧昂人的祖先判定是女巫一節是對法國盧昂人的誣蔑。關於聖女貞德審判的歷史真相，太多西洋及法國中古史家談過這個問題，我已附上有名的史學家PAR JACQUES HEERS在西洋中古史（國立編譯館有譯本）中提及：「對貞德的審判是兩個法國的對立。」
在一四二二年，英王亨利六世在貝德福德攝政下，統治英法王國（北方王國）首都設在巴黎和盧昂，得到勃根地人，巴黎王公的支持。（都是今天的法國人喔！）
出身於洛林的貞德支持的是南方王國的查理七世，貞德後來被勃根地人（今天的法國人）交給盧昂的英法王國，由當地裁定為女巫，當時在場的人沒有盧昂人的祖先嗎？在市集廣場觀看火刑的民眾不是盧昂人的祖先嗎？當然盧昂處在英國與法國的勢力之中，有其歷史的兩難，但這種英法文化對立，衝突和融合、混血的特質，正是盧昂有趣，也是孕育福樓拜藝術心靈的結晶所在。
林小花人在盧昂，若對此議題有興趣，請多讀一些諾曼第中古史吧！第四點，林文中惟一值得我與之討論的是，我在盧昂看到：「到處可見」賣高檔的古董畫、家具、水晶燈、瓷器的店家，但較奇特的是「更多」賣便宜舊洋娃娃、泰迪熊、勳章、雜貨的小店，這裡的人對舊東西這麼愛擁有，可能和日常生活中情感的貧乏有關，必須靠舊物件來投射感情。（摘自韓文）（上）
2005.11.03 中國時報
■人間---在地人不一定就是行家
韓良露
在西方的不少文學及電影中（如吧喬扎克、福樓拜、費滋傑羅、奧遜威爾斯等），都處理過一個主題，即資產階級熱愛收集古董舊貨的戀物行為和人生的移情有關，因壓抑情感和性慾的浪漫與奔放會導致情感的貧乏與空虛，美麗的物質正好補足情緒的物慾滿足。
這個觀點，林小花當然可以不同意，因為布爾亞階級絕對會對這種分析感到不舒服。卻不能指責我的有感而發一定草率，難道我的有感非寫成幾萬字的「論盧昂的布裔喬亞階級物質觀」才能有感而發嗎？
林文旦大肆介紹盧昂古董業多麼發達，除了本地人，還有許多英美觀光客也是主流顧客，這些我難道沒見到嗎？這正是我有感的原因。盧昂不算大城卻如林文所指「古董收藏買賣之熱烈，居全法國第三。盧昂一向是法國布裔喬亞主流價值盛行的城市（這可不是我一個人說的，福樓拜就一再表示他對盧昂的主流社會很不適應），至於吸引的英美觀光客的消費行為，難道就不符合我所說的靠舊物件來投射感情的普世觀點嗎？
但我尊重林小花的不快，因為主流價值和藝術價值的對立本來就不稀奇，只是藝術的洞察力常常較能表達一個城市的內在性格（如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想真正了解盧昂而不是只靠觀光指南的資訊認識城市者，多讀和盧昂相關的歷史、地理、文學、宗教藝術書籍均有必要。
林小花一文，犯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錯誤（硬指我去那吃飯），再犯上一個歷史地點的錯誤（貞德審判地點），再犯一個沒有多讀史書的輕率，（把貞德審判通通怪罪給英軍、英方，但偏偏這位強調他在盧昂住了近二年的人，在文章一開頭就指責韓文作者「走馬看花印象式個人偏見，或囿於對當地地理、歷史背景的認識不足，恐有誤導讀者之虞」……林小花啊！偏偏本人旅行二十年，最不會做的就是走馬看花，而我對歷史、地理常識或知識的熱中，一向讓我行萬里路、讀萬卷書，不要說羅馬、佛羅倫斯、巴黎這樣的大城，每個城市我都起碼收集閱讀百本以上的相關書冊，像西恩那那樣的中型城市，我也讀了幾十本書，還包括冷僻的西恩那中古史。
我去盧昂不是去走馬看花的，不管是對福樓拜、聖女貞德以及對諾曼第中古史，及對諾曼第與維京海盜文化，以及諾曼第與盎格魯撒克遜複雜的關係及盧昂的清教徒文化和盧昂英、法文化傳承的多重影響。……這些題目本來就是我做為旅人的基本關懷，我去盧昂（或去許許多多別的城市）之前，都早已先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也是為了更印證、強化、刺激書本所讀的經驗。
但我有這樣的習慣，並不代表我非要做什麼博覽天下的旅行作家，而是個人對旅行與閱讀的激情與生命美學所致，旅行時認識世界並非我的工作，而是我的召喚。
因此，對住在盧昂二年的林小花，千萬不要以為任何一個城市，別人若沒你住得久，別人就一定走馬看花，一定不知當地的歷史或地理，寫作「有風景的房間」的英國作家Ｅ．Ｍ佛斯特，一輩子只在佛羅倫斯待了五星期，但對佛羅倫斯城市內在靈魂的理解卻遠勝大多數在佛羅倫斯住兩年、二十年或五十年的人。
在「三少四壯」專欄中，我寫作了一系列和不同城市內在對話，卻不是為了提供旅遊資訊，而是想抓住某個城市最令我腦子和心靈轉動的內在特質，「盧昂的女人」一文的重點是兩個女人。一是虛構的小說人物，二是真實的歷史角色，都在盧昂受難而死，二個人活著時都有罪（包法利夫人是通姦，貞德是異端女巫），但如今貞德被封為宗教聖徒及民族的英雄，包法利則是文學迷心靈中的聖女。這夠有趣了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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