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年六月三十日,當巴西在橫濱球場擊敗德國,拿下世足賽的冠軍金盃,「在世界中心呼喊足球」的同時,地球上的一個靜謐角落,喜馬拉雅山麓,兩萬五千名身穿不丹傳統服飾的男女老少,在美麗的綠地上歡呼,為的是他們自己的國家代表隊(世界排名第二○二),和遠道而來的客隊-排名第二○三(世界倒數第一)的蒙特塞拉特(Montserrat),正展開一場名符其實的「友誼」賽。

蒙特塞拉特,一個加勒比海上的小島國,屬於英國領地但卻鮮有來自英國的協助。一九九七年的一場火山爆發,舉國重創,三分之二人口因此外流。多數蒙特塞拉特人信奉耶穌、喜愛熱情外放的音樂舞蹈。相對的,在遙遠地球另一端的不丹,人們謹守佛教戒律,溫文而內斂地簡單度日。這兩國在世界舞台上的存在感都不高、都經濟貧乏,但卻有著各自堅定的信仰,以及共同的生活趣味:足球。

很少人知道或記得那一場另類的「世足賽」,僅存的影像紀錄,也只有荷蘭導演Johan Kramer和攝影家Hans van der Meer合作拍攝的一部紀錄片和一本攝影集(名為《另一個決賽》,The Other Final)。畢竟,那是一場找不到任何贊助廣告商、沒有任何國際媒體願轉播、甚至連教練和合格裁判都無人擔任的比賽。我也是機緣巧合,偶然在法蘭克福二手書攤發現那本攝影集,爾後又在劍橋的學生社團活動中看到影片,才知道在世界屋脊下,曾有這麼一場素樸可愛的比賽。

如今,足球早已具有一種過度雄壯的雙元性格。它首先是在地國族主義的:激烈的國與國對抗,強化了我群情感、集體認同、分邊界線、甚或差異偏見。然而它也是跨國資本主義的:職業球團的全球行銷,召喚了無遠弗屆的各類慾望。由此,大家開始歡呼「足球,不只是足球」,它是國力展現、它是無限商機、它是時髦玩意、它是偶像崇拜。而透過四年一次的世足嘉年華,我們狂歡,他們狂賺。

的確,足球不只是足球,但我想更進一步說的是:足球也不只是球星魅力和國力展現;足球不只是足球「比賽」。我書架上有一本由Magnum(全球最重要的新聞攝影媒介之一)所出版的足球攝影集。書裡的被攝主體,都不是球星,而是「正享受著踢球」的平民大眾。有全裸在自家院子悠哉帶球的巴西老人、在大雨中撐著傘也要踢的葡萄牙男孩、在前阿富汗政權下被強制圍緊頭巾的頂球少女、在曼德拉出生村落中赤腳射門的南非孩子、在利物浦工人社區裡的搶球學童、在遠洋貨輪甲板上傳球的水手…。

還有些照片的歷史背景發人深省。在波士尼亞剛被戰火摧毀的廣場廢墟前、在巴黎六八街頭革命後、在坦尚尼亞難民營中、在濃煙蔽日的印度重化工廠邊…攝影者都巧妙捕捉了在一旁踢球者的身影與心靈。其中有張照片尤其令人動容:在一九八三年美軍入侵格瑞那達,坦克開進城市之後,一個削瘦的黑人青年就赤著腳,無畏地在砲口前獨自練起球來。那一刻,足球是一種無聲而堅定的反抗。

曾帶領利物浦隊連續奪下英國與歐洲冠軍、建立「不敗王朝」的名教練Bill Shankly,曾說過一句頗具禪意的名言:「足球不是比勝負,它本身比勝負多很多」。在四年前那一場另類決賽中,雖然不丹最後以四比零贏了蒙特塞拉特,但獎盃卻很有創意的平分劈成兩半,一國握著一邊,共同舉向藍天。在這樣的時刻,足球已超越了國家與資本的慾望,踢開了我們的視野和想像。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0,3546,110514+112006061900266,0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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