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楊牧

一九九六年,詩人楊牧離開執教二十餘年的美國華盛頓大學,受邀回到故鄉新成立的國立東華大學,擔任人文社會科學院院長。

當時楊牧寫下了〈仰望----木瓜山一九九五〉,在這首寫景同時言志的詩中,描寫聳立於一個新創立學院面前的高山,縱使歷經風雨、戰事,山勢不曾稍改,依然「兩個鬢角齊線自重疊的林表╱頡頏垂下,蔥龍,茂盛」,一直都是詩人「長年模仿的氣象」。所有的學子和歸鄉的詩人一同仰山,收斂起「動盪的心」,開始學習山脈和詩人心中企慕的「偉大的靜止」,學習恆常的人文精神。

●以創造為核心價值的新學院

楊牧對東華大學最大的影響,莫過於打造了一個以「創造」為核心價值的人文環境。

在東華創校之初,曾經非常短暫地以「自由、民主、卓越、制度」為校園精神,但隨後楊牧提出了「創造」取代了「制度」,於是表彰一個新興大學的校園精神的八個字,不但裝置在校園大門,也刻在每個東華人的心中。

楊牧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無中生有的。」無中生有而能有所規模,端賴創造力。楊牧認為,一個大學當中能彰顯人文精神的,莫過於創造這個概念,無論是文學創作、科技發明或是制度建構不乏無中生有的現象。如何以創意與多元的想像力來擘劃,十分需要開闊的心態。

在東華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院的成立之初,傳統的中國語文學系、英美語文學系、歷史系、經濟系都在規劃之列,但是運動與休閒系能成為人文社會科學院的家族成員,就顯現出楊牧的創意與包容力。

楊牧回憶起在創校之初,「運動與休閒系」的設立在全國大學科系中就具有創新性,校內幾位院長在談系所建置時,對於這一個既包含運動科學、社會科學與管理學的新科系究竟該要放在那個學院莫衷一是,看來可以設立在理工學院或是管理學院,但也看起來有若干扞格,在院長們無意積極爭取之際,楊牧就張開雙臂,歡迎這個新生兒進入人文社會科學院。在楊牧的心中,雖然不確定這個科系和整個學院的走向吻合,或是會成為新學院將來追求的目標之一,但楊牧認為這個新穎的科系:「就概念本身是相當高超的,具有二十一世紀的新的思想,所以我非常歡迎這個系。」

●強調人文傳統的規劃重點

強調新穎固然重要,在人文系所規劃上,一個具有特色的科系應當重視人文傳統,楊牧強調:「一個文學院要能把中文系定位在,同時接受中國傳統跟西方文學的位子上,就不會只是多出一個一樣的中文系而已,英文系也是如此。」因此楊牧在構想人文學系時有兩個重要的理念:一是,中文系跟英文系不見得要非常分明;二是,學生應當在大學期間多親近古典文學。

楊牧深知,系所的界線是大學為了行政與教學便利的一種組織形式,但是不應當根本地分裂學生閱讀與研究的範疇。他覺得,中文系的人不必通通都不知道西方文學的發展,英文系的也不見得可以與中國文學毫無關連。在這個新的文學院當中,他最大的希望就是學生到了大二以後,中文系學生可以選修一些英美文學課程,英文系學生也可以選擇一些中文系的課。楊牧就曾以實際的教學實踐這個理想,在中文研究所的課程中,不但邀請專研西洋文學理論的傅士珍老師到課堂中專題演講,也讓研究中國古典文學的研究生讀英詩,學生的解讀與反應都讓人感到驚喜與深刻。

重視人文傳統則是楊牧的另一項堅持,他希望學生多親近古典,在課程的比例上,能包含接近四分之三的古典文學,以及四分之一的近代文學。因之在中文系的課程上,應當多強調明清以前的文學;同樣的,英美文學系應當多安排十九世紀以前的作品。

●鼓勵師生進行文學創作

在這個新穎的學院中,當古典與傳統流進師生們的身體血液和精神後,楊牧期望能激盪出更多文學作品。楊牧不僅僅在任內創辦了「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他也多次在演講與會議中不斷鼓勵同事們寫作。

楊牧早在1966年獲愛荷華大學藝術碩士(MFA)學位,是國內文學院中少數有此資歷的教授。不過在「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創辦的過程中,他心中一度產生了矛盾與衝突:一方面,他十分樂見文學創作能活化學院風氣;另一方面,經歷過創作所的教育,對於創作到底能不能教?恐怕還要經過多方討論。楊牧笑著說:「可是很快地我被吳潛誠說服,我們就開始推動。」

這個深具創意的研究所,在吳潛誠與曾珍珍兩位老師設計與努力下,終於成形。於是在東華的校園中,出現了像瘂弦、黃春明、羅智成、施淑青等知名作家,擔任住校作家,以一整年的時間陪伴同學們;也邀集了李永平、郭強生、郝譽翔、林惠玲等知名作家學者,與同學們分享創作心得;也由於「華人作家系列」課程的設置,一群作家學生有和更多知名作家交流的機會。

每當有作家來訪,楊牧都樂於邀集同事們參與會談,他不止一次地希望文學系的老師在研究之餘,也從事創作,甚至可以試著用文學創作來升等。他說:「我希望每個人能有勇氣拿起筆來,進行一點創作的工作。」這才是一個真正具有特色的文學院。

●期待回復哲學思考與實踐的學院規劃

楊牧擔任院長五年之後,因為借調期滿,不得不回到華盛頓大學,對於故鄉的這所人文社會科學院他有極深的期許,希望能更具哲學思考的能量,也更具有社會實踐的活力。

如果有什麼未竟之志,人文社會科學院始終沒設立哲學系,應當是一件憾事。或許不少人會認為辦哲學系沒有實際的功用,或認為學生沒有出路。楊牧則反駁,大學本來就不是完全幫學生規劃出路的,而應當以訓練學生思想為目標。當然,如果要談學生出路,楊牧說:「台灣宗教界的活動能量非常高,哲學系的畢業生可以觀察宗教、參與研究甚至舉辦活動,所以也不見得完全沒有用。」

楊牧樂觀地指出,相對於過去強調科學至上的知識環境,科學界會越來越需要人文、哲學與社會科學思想的協助,方能走出科學理性掛帥下的思想侷限。

展望未來,人文社會科學院的學子應當睜開眼睛,更迫切地觀察社會體認社會,並且信仰知識的力量。人文知識是力量.但知識不可以禁閉在學院裡,知識必須釋放,放到現實社會裡,方才是力量。楊牧的實踐哲學早已反映在他於一九七五年寫下的警語:

學院要提供博大開放的文理科教育,所謂 liberal arts的效育,這種教育雖然可能賦予學生日後謀生的技能,但那並不是最重要的目的;這種教育要使學生在潛默中體會到知識份子的責任,介入社會而不為社會所埋葬--而我相信這是絕對可能的。(柏克萊精神,1975)

相信在花東縱谷中,楊牧所創生的人文精神已經深植入一個獨特的學院中,盤旋在每一位老師與學生思考中。

引用:http://blog.chinatimes.com/winway/archive/2006/03/13/4629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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