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有朋友,道地的北京人,抽空說要帶我去看老北京。我到這裡一星期,著實也看了一些該看的老東西,但由北京人領去的應該還是不同。依約到海綻區的海碗居炸醬麵館,老康已經等在那裡。迎門見兩名店小二著唐衫,瓜皮小帽,拉調子吆喝了兩聲,「六位啊,您!」我一驚,一喜,果然有不同味道。

若不是朱老替我定了行程,老實說,我還沒想過來中國。理由很簡單,怕危險。我旅行各地,看過各色人種,發現人生來有別,真是只有中國人才懂中國人臉上幽微的表情,和心思裡的層次。說來弔詭,就因為我懂他也懂,這才加增了危險。何況那是一個槍桿子出政權的地方。

我驚喜中看了朱老一眼,有一點感激的意思,奈何他眉頭一縮,說,「怎麼味道變了!」進了預定的廂房,朱老向老康抱怨,「今天請我們的小兄弟來這裡,就是為見識一下老北京的味道,怎麼去年還頂好,今年就失了樣,變了味道?」正說著店小二來招呼點菜,朱老要他再吆喝一聲,還不忘提醒,「拿出本事來啊!」

店小二杵在那裡,臉色一青一紅,最後說,「我不會!」老康請店小二稍後來寫單,再向我們解釋說,「北京外來人口太多了!這座城巿1500萬人口,大概只有200萬才是真正的北京人,像這店小二就是外來的,而店家又不加訓練才變這樣。」在座六人,除朱老和我,其中就有三人是外來的,包括老康自己,是他的愛人才生長在北京。

不消說,資本主義成功滲透了我的文化中國,每一秒都有大量人口往錢潮中推進。從某個層面說,整個中國上上下下都成了生意人,十三檔算盤,盤進盤出,鎮日在頭腦裡計算。街巿上無處不活絡,不紊亂,不在亂中走出了有序的獨特節奏。的確,這是一個生機蓬勃的商場,這是一個全體活動的場域,這是一個正在塑造個人主義的國度,也是一個開始有人賺錢、有人賺生活、有人覺得兩難的新世界。

離開街巿的招攬喊價,到北海公園。園中池潭40公頃。蕩起雙槳,推開波浪,每一座城巿應該都有水。北京巿民多愛來這公園吧。他們或在池畔簷亭裡吊嗓子唱戲,喝茶,下棋,或在殿廊小山上溜鳥,或在琉璃牌坊前的地上寫水書法。印象最深是那些寫字的人神閒氣定,運筆自如,各成一家。我看得著迷了,也借來寫一筆,他們讚好,又要我寫;我胸中提氣,一路寫下國民黨政府所教育我的唐詩宋詞,未有錯字。說實在的,那時候,我的身心才安頓下來。只是我不免還有個不明想法,到底什麼是北京人?誰是北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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