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決定了。當時我們都還沒意識到,整個村庄、農鄉、縣境、甚至整座島嶼,也許在某些人俯瞰的眼底,而人們其實就像滿地爬的蝸牛,在發展的大手底,東張西望地。

●平原

楊儒門出生時,我差不多要上小學了!清晨起床,在泥土地面的灶腳吃稀飯配菜脯蛋、醬瓜之類。彼時庄內有家豆漿饅頭店,日後不再做豆漿的農家,某個兒子透過仲介(花費二三十萬)娶了越南新娘,夫妻倆一同開小貨卡餐車繞行農鄉,賣蚵仔麵線、臭豆腐、豆花等。而我吃完早餐,於七○年代末背起書包,春夏白衣藍裙、秋冬卡其上衣,藍長褲藍外套,戴上帽緣堅硬的黃色船形帽,從庄頭走路經「竹圍內」(聚落中間地帶)到一九六二年始成為圳寮國民學校的村庄小學就讀。

圳寮國小面向村庄路,入口圓形花台,栽植矮灌木叢類的花卉,兩側走道挺立木麻黃。大王椰子沿著紅磚瓦牆,像站衛兵。鐵製地球儀及單槓、鞦韆等,架設在泥地上,可供嬉戲玩耍。榕樹的樹蔭篩漏下光影,晃蕩過那些,擱在泥地上、作為椅子而圖上油漆的石頭。不合比賽規格、一圈不到兩百公尺的草地操場。一小方水泥砌起的升旗台,旗桿直聳入天際;彷彿是那時候村庄最高的(黨國)所在,而升旗台前搭配數棵鐵樹。鳳凰木盛大的樹冠,襯托一列黑瓦斜屋頂的平房教室,各有一座班級小花圃。

教室後方緊鄰水稻田,稻田延伸至天際是「庄尾」的數十間紅磚矮房。坐在教室窗內,木頭窗櫺的玻璃窗,除了颳風下雨,其餘上課時間,皆開敞向藍天。而窗外的作物成長、收割又成長,我們班三十幾個同學,也一路同班到畢業,不過有兩三個同學,跟隨父母離鄉轉學、遷居到城市去。

日後(九○年代中期),村庄小學夷平入口處的圓形花台,鋪設水泥成為停車場。門口裝上嶄新的鐵門,操場是PU跑道。爭取來的建設款,僱請工人,丟掉地球儀、毀棄小花圃,砍掉鐵樹、榕樹、木麻黃、以及夏日盛放火紅的鳳凰木,然後撥款改種九○年代流行的、樣貌長得好像比較「幼秀」(閩南語音)的外來種小葉欖仁。而整排黑瓦平房被夷平,矗立起兩層樓高、鋼筋水泥架構、粉紅磁磚牆面的現代化建築;教室倍增,但學生人數更少了,許多教室只好空著。

到了二○○六年,圳寮國小的應屆畢業生只有十個,且其中數個來自單親、隔代教養或母親為外籍配偶的家庭。

但彼時孩童的我們,還沒有辦法意識到身邊正在發生的趨勢。清晨排隊走出教室,全校六班、將近兩百個師生站在操場上,面向小升旗台,立正──升旗唱國歌,然後稍息、聽訓;「愛國」必備的儀式,夏日偶爾有一兩個同學不耐久曬,昏倒在操場。

隨著上課下課的鐘聲,班長喊起立、敬禮(全班同學說:「老師好」),班長喊起立、敬禮(全班同學說:「謝謝老師」)。

音樂課,風琴伴奏,教唱中國民謠(蘇武牧羊、一根直笛等);勞作課做好風箏,直接從教室走入收割後的田地放風箏。社會課(五、六年級時改成「公民與道德」),在山東籍老師(隨國民政府來台的老兵)一聲令下,全班反覆唸誦起課文,一遍又一遍,直到下課。地理課,靠想像力「翻山越嶺」過秋海棠葉的「中華民國」(事實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圖,背誦哪些「省份」盛產哪些物產、哪條鐵路通往哪裡等,日後才知曉根本不是那回事、也大抵忘光的「知識」。

中午,廚房的歐巴桑、歐吉桑推動餐車,餐車上放置一桶桶、裝滿飯菜的不銹鋼桶,沿著走道一班班送入營養午餐。教室內,發飯的桌椅排好,三個值日生負責舀菜、舀湯及盛飯(白飯),待全班坐定,老師說:「開動──」。印象中,我不曾記憶有哪個同學,如日後常見的、繳不出營養午餐的費用。

吃完午餐,全校的餐具收到廚房,中、高年級的學生必須輪流幫忙洗碗,至於沒輪到洗碗的、午休時間必須通通趴在課桌上閉眼休息,不睡的、偷講話的會被登記起來,罰交互蹲跳或打手心。

學校走廊張貼「請說國語」的告示牌,講母語要被罰錢(一句罰五塊錢)。我沒被罰過,甚至在全縣國語文演講比賽中得名,但印象深刻的記得,樂隊裡的鼓手男孩,吊兒噹啷的對「模範生」的我說了句,「台灣人就是愛講台語」之類、彼時在尚未解嚴的校園內,聽來深具反叛意味的閩南語。

日後我才讀到,一九七八年台灣首度公布十大槍擊要犯名單,名列其中、彰化鹿港鄉下長大的林來福,在被槍斃之前,回憶這一生,唯一對記者提到的故事,是國小講台語要被罰錢。一句罰一塊,孩童林來福被罰了七十多塊錢,還得仰賴種田的老爸低聲下氣去向人借錢,來替兒子繳交「罰金」給學校;只因為頑劣的說母語,幹伊娘雞掰之類。

村庄小學,不准說村庄人的話語;不教導村庄小孩,身邊正在發生的事情。

日後(二○○○年之後),我陸續出國旅行,前往印尼、柬埔寨等地鄉間,發現課本與現實生活的落差,在全球化的趨勢裡,更形拉鋸。必須步行或划獨木舟去上學、家裡種稻或捕魚為生的柬埔寨男孩、女孩,放學回家後,趴在高腳屋的木條地板上,透過一盞微弱的煤油燈,努力「學習」的竟然是,瑪麗和強森在討論,要買March或Toyota的汽車?

學習要去shopping Mall,還是連鎖大賣場?雖然真正見過的只有泥地上的菜市場,學習全世界最大顆的鑽石,請問誰擁有?(誰管誰擁有。)學習認出美國富豪(兼做慈善事業的)比爾蓋茲的照片,而家裡連水電都沒有……。我記得,村庄小孩大多不喜歡上課,我們不曾從學校黑板得知,家鄉溪州糖廠的歷史;不知道運載甘蔗的糖廠小火車,行經五分車軌道,通往二林;不知道二林在日據時代發生過蔗農抗爭的「英雄事蹟」,講台上教導的「英雄」,是虛構的吳鳳、是看魚兒往上游的獨裁者蔣介石。

我記得,同學們都想要趕快下課。下課後的村庄男孩,打陀螺、玩紙牌、彈彈珠、摔泥巴,偷拔芒果芭樂等;下課後的村庄女孩,跳繩子跳格子,和男孩們一起在廟口玩追迷藏及一二三木頭人。夏天來到,村庄男孩尤其愛釣青蛙,取細竹或樹枝,垂綁下白棉線──棉線通常來自肥料袋的封口──於線尾綑一隻或半截、從泥地內挖出的蚯蚓,然後提著網子走過田埂,輕晃手中的「釣竿」,使蚯蚓輕點田水,漾起一波波漣漪,召喚遠近的青蛙,來喔!來喔!

青蛙湯麵線的滋味,我的味蕾記得。味蕾還記得,村庄農人撿拾外來種的非洲大蝸牛,整布袋,用石頭將紡錘形的蝸殼敲碎,以細砂、稻草灰及明礬等多次洗滌,再把蝸牛肉和九層塔放入炒鍋內快炒;可供記憶反覆咀嚼的嚼勁。

童年雨後的稻埕,更常爬滿台灣原生種的蝸牛,殼寬約一公分、半透明褐色澤、蝸殼呈螺旋狀的小蝸牛,在島嶼繁衍的時間,比人類的歷史還要悠久。小蝸牛伸縮著觸角,轉呀轉地,像天線在蒐集電波,嗅聞空氣中的溫度、濕度、氣味,探索那裡有水源、那裡有食物、那裡有同伴或敵人;探索的速度,在人類眼底十分緩慢。

我記得村庄小學的同學,有陣子流行帶蝸牛上學。讓小蝸牛沿木板課桌的凹槽(原設計用來放鉛筆),爬來爬去,爬不出孩童的手掌心,或者讓蝸牛沿著直立起的筆桿繞圈、競賽著往上爬。於是我常蹲在雨後的稻埕,像「命運」伸出大手,從滿地蝸牛中挑選數隻,裝入鉛筆盒內,蓋起來。被抓起的小蝸牛,總是像被天外飛來的「意外」給驚嚇,縮回殼內,而我指尖殘留冰冰黏黏的記憶。

命運,決定了。當時我們都還沒意識到,整個村庄、農鄉、縣境、甚至整座島嶼,也許在某些人俯瞰的眼底,而人們其實就像滿地爬的蝸牛,在發展的大手底,東張西望地。

●山腳

當我從水稻田邊的教室窗口,望著稻浪似「海」(雖然我直到小學畢業旅行才初次見過海),延伸向落雨前、看來近似在眼前的八卦山脈,彼時八卦山東麓、芬園鄉大埔村內,和我同學年的孩童林淑芬,也許正在富山國小的校園內,提畚箕,搬運泥沙石塊等;體育課的體育活動,就是協助校方闢建新操場。

她是富山國小第一屆學生。之前,山腳的村庄沒有小學,山腳囝仔長到「九年國民義務教育」的入學年齡,必須搭公車、騎腳踏車、或由父母騎摩托車載著,前往街仔路的學校就讀。若是家貧,小孩就得自己要早起,走幾公里下山路,去學習蔣介石從小看魚兒往上游之類的課文。

富山國小,在孩童林淑芬剛就讀時,只有一層樓高的鋼筋水泥教室兩間,然後工程陸續發包,加蓋起三四年級的教室,到林淑芬畢業之際,數年來施工中敲敲打打、工程車出入、塵土飛揚的校園,總算六個年級至少有六間教室。

村庄小學,林淑芬她們班約有三十幾個同學(和我們班一樣),有個同學輕微智障(和我們班一樣),有個同學,國中時因不明原因,喝農藥自殺死亡。大部分同學,國中畢業後就離開村庄(和我們班一樣),男生出外「賺吃」(討生活),女生大多早早像種子散落各地,懷孕生子。當然(和我們班一樣),有同學長大後做生意失敗,欠債「跑路」,有幾個同學,因不同款的罪名被抓去關;據說,她們班還有個同學成為大尾的流氓,被槍殺。

山腳一同長大的小孩,林淑芬記得夏日音波嗡嗡迴盪的山林,她和日後生命路徑各異、但大抵受限於發展趨勢底的同伴們,仰起頭,一棵樹繞過一棵樹的搜尋,嘶鳴只一個夏季的「知了」、「知了」,然後用竹竿把蟬黏抓下來玩。有次有個小孩還提議,撥掉蟬隻的透明羽翼,或許可油炸來吃吃看,於是大夥便真的到某人家中,手忙腳亂的炸蟬來吃。

林淑芬的味蕾記得,童年缺乏零食而嘗試的「野味」。同一夥小孩也常趴在泥地上,循著土粒狀的大便線索,發現「肚猴」(閩南語音,亦即台灣大蟋蟀)的家,然後往泥洞內灌水,迫使「肚猴」從地底竄逃出地面;也曾從山溝裡撈「蝌蚪」回家養,養大了才發現,啊,不是青蛙,是蟾蜍。更常一夥小孩結伴東闖西闖,總要「野」到夕陽已從樹梢滑落、大人催促「死囝仔」回家的叫罵聲已此起彼落,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跟同伴說再見。

孩童楊儒門,據他自己說,「笨笨的腦袋瓜裡,裝著許多不切實際的想法。」他和弟弟楊東才互扔鐵製的餅乾盒,說是清朝盛傳的武器「血滴子」;他愛吸大拇指,阿媽想了很多辦法試圖改掉他的「惡習」,包括在長袖衣服的袖口,加縫手套之類,都無法阻止他把大拇指含入嘴內。他吸吮著大拇指,在港劇「楚留香」(一九八二年)開播後,腦中「一直在尋找,武俠片中,楚留香所說的江湖在哪?」

回到背倚著雜木林,屋前一小方院埕的黑瓦矮厝,孩童林淑芬坐到大灶前的矮凳上,將劈砍過的薪材,一根根疊放入灶內,再用乾草或廢紙張當火種,點燃後塞入,搧風,使火熊熊的燃燒。火光烘薰她孩童的臉,身為大姊的她,必須擔負起農家燒熱水、煮飯的工作。好些年,因為父親做生意失敗,孩童林淑芬放學後,還得穿著小學制服,去鞋子加工廠當童工,往往得直到晚上九點才能回家,燒熱水、做功課。

她記得,農鄉加工廠的氣味、擺設、聲響,記得「客廳即工廠」在她家,有陣子擺放數台代工生產「雨傘節」的機具。用手,將傘骨支架放入模具內,然後腳一踩,機械按壓而下,使傘骨傘柄接連成型,一放一踩、一放一踩,論件計酬中,若節奏拿捏得不夠準確、若太過疲勞而打瞌睡,一晃神,手未及伸出,腳便踩下,那喀啷一聲,手指及手掌就被截斷了。日後,林淑芬考上大學,北上就讀,參與九○年代的學運,並因緣際會前往三重--這座大多是中南部移民者的勞動之城--助選。二十出頭歲的她,在傳統市場、在小吃攤、在商家店面、在客廳即工廠仍然留存的窄仄街巷內,握到不少選民的手;那些厚實長繭的手,對她傳遞出熱情與期許,往往斷了一兩截手指頭。

而林淑芬一握,往往握得更緊些。

她想起小時候那台、也常截斷人手指的機器,想起村庄裡的左鄰右舍、勞動者共通的處境,想起家裡當時雖然代工生產雨傘,可是窮得連一支雨傘、一件雨衣都捨不得買,只有一塊比較便宜的「雨布」,可以在雨中仍要入山撿柴時披著。雨中,山腳的大灶仍要頑強的升起炊煙。雨中,好幾次颱風夜,林淑芬記得她和四個弟妹,挨擠在眠床上,警覺的聆聽矮厝外的狂風暴雨,撼動整個山林,而閃電彷彿要劈毀一切的、閃過咯咯作響的窗櫺。雷聲轟隆隆,矮厝內已經停電,阿母卻仍在工廠趕工,獨留孩童林淑芬哆嗦著,安慰弟妹不要怕。然後好不容易雨停後,走出漏水待修、屋瓦常被掀翻的矮厝,望著雨後的荔枝樹,若正值收成季節,滿樹豔紅的果實肯定被打落一地,一年的心血便這樣付諸流水;若荔枝樹洗過多次農藥(噴農藥時,孩童林淑芬必須幫忙拉繩子),對抗過病蟲害、挺立過風雨而來到豐收的結實纍纍,那「做山」人家的小孩,就要幫忙採摘、挑選、裝箱,批發給販仔或運到彰化市天橋下的路邊叫賣。

林淑芬清楚記得,彼時荔枝盛產時,批發給販仔的價格,有時候一斤不到幾塊錢,農家自己出運費,不算大人小孩的工資,到城裡直接叫賣,也時常七斤才一百塊。

直到二○○五年,林淑芬以立委身份,參與聲援楊儒門行動,她坐在立法院的公聽室內,娓娓說起,她家至今仍在芬園種荔枝,荔枝至今(經過二十幾年,物價全面上揚),價格往往還是七斤一百塊……。

而雨水,拜訪過八卦山腳的荔枝樹,沿著台地鳳梨的龐克頭,往海岸線來到沙質土壤的二林,金香葡萄及黑后葡萄蔓生的支架上,垂下青綠轉而黑紫的成串玉珠。

滴滴答答。

●海口

楊儒門記得雨天,他「躺在搖椅上,自顧自的、一手零食,一手飲料,在穿廊底下,伸腳接著雨水打向屋瓦,再沿著前簷落下,左邊、右邊,左腳、右腳。」他悠閒自在的玩耍,還不知道同一時間座標裡,隔著中央山脈,台大考古隊在台東都蘭發現,被築路工程挖出而殘留的卑南遺址;兩百多具石棺、以及楊儒門長大後甚感興趣的古玉。

「喜歡上古玉後,最想做的一件事,是『發掘中國固有文化,促進社會經濟繁榮』,俗稱『盜墓』。」

「呵,」日後他寫信開玩笑說到,「在開挖卑南遺址時,有很多人混水摸魚,A了不少東西,當時我年紀還太小(才四歲),不然也想去沾沾光。」

孩童楊儒門,據他自己說,「笨笨的腦袋瓜裡,裝著許多不切實際的想法。」他和弟弟楊東才互扔鐵製的餅乾盒,說是清朝盛傳的武器「血滴子」;他愛吸大拇指,阿媽想了很多辦法試圖改掉他的「惡習」,包括在長袖衣服的袖口,加縫手套之類,都無法阻止他把大拇指含入嘴內。他吸吮著大拇指,在港劇「楚留香」(一九八二年)開播後,腦中「一直在尋找,武俠片中,楚留香所說的江湖在哪?」

江湖?所以應該是一條河,有一座湖囉?孩童楊儒門心想,「奇怪了,每一個人都會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是怎麼沒有說,江湖在哪?」

他坐在二林萬興街上那戶、門前有榕樹、加蓋閣樓的店面內,看著電視;據統計,彼時農家依靠非農業所得的收入,彩色電視的普及率,已從一九七五年的六%,迅速提升至一九八○年的六十%。

六十%裡的其中一台螢光幕前,孩童楊儒門思考著江湖……嗯,應該是楚留香出場時乘坐的那條船所航行過的那條河吧?但那條「河」到底在哪裡呢?他暗自下決心,有朝一日,「等我長大後,有機會一定要去瞧瞧江湖如何地寬闊、垂柳如何地富含詩意,俠客們如何地行俠仗義,奸人如何地諂媚卑鄙……。」

「江湖」裡,孩童楊儒門最佩服的人,就是「盲劍客」。能夠「聽音辨位,第六感般,直覺的預測到危險的靠近。」帥呀!他期待著,「要是我也能擁有如此高超的武功,不知是多麼地神氣。」

他一心想走出家門去闖蕩,「可能跟家裡做大家樂有關吧!叛逆。一個從小到大最想掙脫的束縛。」然後上小學了,前往住處對面、僅一條馬路之隔的萬興國小就讀。「作業不寫,常挨打。呵,就是不寫,奈我何。」楊儒門日後輕描淡寫的回憶道。

至於母親阿雪,印象中的「文仔」(楊儒門小名),不常吵鬧,甚至沈默固執。阿雪舉例,由於住處離萬興國小很近,楊儒門的哥哥會抄近路去學校,可是孩童楊儒門卻堅持,學校規定的路線怎麼走就怎麼走。

「伊頭腦卡四方,真實在啦!」阿雪說起小時候的楊儒門,每次發脾氣,都是因為肚子餓。下午放學後,若是阿母仍忙著做生意,還沒有準備飯菜,孩童楊儒門會氣得把飯碗一丟,索性仰躺到地上耍賴,「真正是哭『餓』啦!」阿雪笑著說。

而「能吃就是福」,日後,楊儒門從看守所內寫信給我時,老提到這一句。

糧食就是生命,二○○四年國際稻米年的主題。

事情從來不是無緣無故;記憶從一小角落,牽涉到全球強凌弱的現代化發展。

●山、海、屯

出生地同被劃歸為彰化縣的我、楊儒門、林淑芬,在各自的村庄內成長,而數千個村庄在農鄉內,數百個農鄉又接連成孤懸於海的島嶼。全球化浪潮中的島嶼。當孩童的我,坐在圳寮國小的教室窗邊,望著稻浪延伸向山腳,風吹動,青綠漸次轉為金黃的時間湧動;山腳下的林淑芬,從富山國小走出校門,穿過荔枝樹林,坐到院埕大灶前燒熱水、煮飯,然後炊煙裊裊,像訊號升起;孩童楊儒門在甘蔗園、葡萄園、木麻黃樹下,迎著海口的風,尋找江湖在那裡。

江湖啊!水的流域。

平原溝圳、河海交會、山澗野溪;事件發生(噴湧)前,已從時間的伏流,必然或湊巧的匯聚。

山、海、屯,島嶼所有縣境(除了內陸的南投縣),基本的地貌。平原作物以水稻田為主,灌溉水路形成農業生產的命脈,由於土壤相對肥沃,農家收入普遍比山線、海線來得多;稻作文化孕育出的平原性格,通常比較保守穩定。海口的土壤則相對貧瘠、鹽分高、海風又吹得狂,求生不易,更塑造出海口人拼搏、堅毅的特質。至於做山的農家,沿著山稜線的坡地、台地,以果樹、茶園、旱田為主要種作(九○年代由檳榔取代為大宗),山裡人的性格,依傍著山的高度,世代養成。

日後,成長於平原、寫作的我,和成長於海口、被稱為白米炸彈客的楊儒門,以及成長於山腳,從事政治的林淑芬,會在不同的時間點相遇。相連的土地、氣候、作物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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