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三日前後,一則造假的消息:「聯合國將從2008年起中文文件一律使用簡體字」,媒體不察,囂囂嚷嚷,甚至引出響應附和者(推崇中共干涉文字演化的積極性政治作為,而指責台灣的消極性政治不作為)。其實,文字語言、書寫閱讀,既關於公意公義,也屬於私情私密,辯答論說之外,個人的經歷感情,尤其可貴。本刊今起推出「正體漢字之美」,四篇文章,一為女性作家,一為男性作家兼高中教師,另二篇分別是台灣、香港學子的作品,娓娓道來,正體漢字在他們生命過程滾動的親暱軌跡。 ──編者

這兒有封我們馬來西亞的表姊寄來的賀年卡,卡片內容不外乎是一般的祝福,「新年快,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笑口常 」並說:「在這我現跟你拜?早年,我們新年見!」信殼可就精采了。某個愛國的郵差先是在TAIWAN下方加註ROC三個字,接著有藍與黑以及鉛筆共三行字,試投某某地址無此人/試投某某地址無此路名/一旁蓋著三個紅色稽查章;至此還不肯放棄,再試一下,終於成功找對門來。我的疑問是,台灣郵差都這麼多情嗎?當它在台北市悠遊,我們年也過了,馬來西亞表姊的面也見了。麻煩的產生乃起因於簡體字,不同字體相同意義的兩個字之間的距離竟如此遙遠,「興」字的簡體看似「光」字,「光」字試不成,猜是「州」字,於是連另一個字都懷疑起來,且明明寫的是路,卻編派出街來,當然屢試屢敗。我趕忙去找出更早的一張生日卡,表姊的字挺端正的,簡體字不多(據說他們小時候是先學正體字,後來才改識簡體字。)寫的地址也一模一樣,只能說那個郵差比這個郵差見多識廣,一投就中了。

小學的作業簿

經過這件事,原本老抱怨我愛寫草字的小孩,現在又加了一項,「我最討厭草字和簡體字了!」草字純屬個人行為,後果自行負責,簡體字所影響層面可就大了。但這兩者的共同點就是,讓人看不懂。小孩也會擔心,他所學的不夠他辨識用。

我喜歡看小學生學寫生字的作業簿,一個字寫滿一整行,滿紙新鮮字。我小時候學寫字也相當認真、用功、用力,好似刻鋼板,每一字都駝印到背面去,甚至下一頁;且不用墊板,不喜歡那種滑滑溜溜的感覺,喜歡筆陷紙中。老師見我和另一個女同學字寫得工整,常常叫我們幫他抄寫黑板,站在椅子上寫黑板字,對一個小學生而言是莫大的榮譽,我盡力刻劃示範著每一個字,務必使同學們都看得清楚,覺得漂亮。但下了台只會覺得那字太做作,沒有我原本的字好。

大約是上了國中以後我寫字就挺有模有樣的,有一回大姐湊過來看我的作業簿,驚訝問:「這是你寫的啊?什麼時候寫字變這麼漂亮?」變?!字能演化也能蛻變。我自然是洋洋得意啊,因為大姐有個國中老師訓練她寫毛筆字,規定她每日交一篇小楷,她曾在全縣書法比賽得過名次。我說我將來就可以找一個寫字的工作了,我們那精明老練的大姐立刻又將我降等到不成熟之列,她說不要那麼天真,以為字寫得漂亮就能有飯吃,比你寫得漂亮的滿街都是。

寫得一手好字就能博得好評的虛榮倒也沒逗留太久,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寫字愈來愈不守規矩,我的外表舉止容易使人以為是循規蹈矩的好學生、乖女孩,但是當他們看到我的字可能會嚇一跳,這也讓我微微得意。對外的文字頂多是洩露出奔放不拘的性格,另一種期望。真正精采的真正的面目要看私人的筆記。大學時代可以一字不漏的狂抄狂草筆記,我不小器很樂意借給同學,但辨識起來極為耗時,大家也就算了。因此年輕時候寫的日記也不怕別人看見,因為不太看得懂,即使賣力解讀出來,也仍是隔了一層。寫作以來,更不時遺留東一篇西一篇的草稿塗鴉,隔些時日拿起來重看,屍橫遍野,常常自己都看不懂,愈是這樣愈是覺得其中藏有寶藏,也許是我現在再也尋不著的靈感,或者能引發另一靈感,遂逼著自己去解開謎團,有時甚至拿著去問別人。有了這些警惕,現在寫字乖一點了,特別是寫日記,我希望小孩看得懂。

一切只是為了快、省時,常思一筆成形、一筆帶過,偶而學到了幾個約定俗成的俗體字、簡體字,必定牢記應用,如?、?、体、?、几、机、?、?、?、?、?、?,但是像「?」字,我雖然知道卻不喜歡寫它,我寧可在框框裡面隨性畫幾筆,就是不願從簡。

習於華麗,就看不慣簡陋了

近幾年我接觸簡體字的機會較從前較別人要多,但是辨認的能力進步緩慢,時常應用的也只有原先那幾個;原先那幾個字已經夠用了,填補了偷懶的心理。況且年紀稍大了也不再喜歡飆字,那只會苦了自己。

我的朋友娃娃赴上海工作一晃也已六年了,她的大陸生活饒有心得,北京的計程車司機誤以為她是沒文化的上海人,她當然也以上海人自居嫌北京人土,她說只等資金到位,就要在上海買樓了。每回她從上海回來,都很有心的帶兩本大陸出版的文學書送我,可以看出來他們的美術、印刷愈來愈講究了,最近一回是最火的「兄弟」和「天瓢」。我跟她說過簡體字對我而言是一個問題,她說的沒錯,就像郵差送信多跑幾趟自然就熟門熟路了。我也早跟她明示過,不必投其所好儘帶些純文學的作品,純文學的作品更難進入狀況,最好是流行性的東西,愈不文學愈好,但她總是要展示一下她和他們的文化水平。說實話,這些簡體字印行的文學作品,翻是一定會翻翻,尚未完整讀它一本,只看過一本女性散文合輯中的兩三篇,內容很不錯,但是讀起來感覺慢了半拍,讀過又忘得特快。

對於簡體字,我就是不習慣、不適應,那道理很簡單,就好像人家說的「由奢返簡難」,眼睛既已習於一種華麗,就看不慣簡陋了。當真華麗一去不復返時,勢必得要接受另一種現實,但這中間是需要一點時間和折磨的。另一個原因當然也由於我們不曾用生字簿寫滿一行行的簡體字,我們對它沒有那樣的感情,現在它要扮演同樣的角色,取代的角色,我們便要看待它如晚娘後母一般的敵對。雖然說由簡而繁或者由繁而簡都是有跡可循的,但我總覺得通篇的簡體字,當然也會穿插著或多或少的繁體字,好似一幅馬賽克,被遮去一些,顯現一些,於眼於神經都造成錯亂。

在我曉得的簡體字當中,最不能接受的是「葉」字,化為簡體的「」字,美感盡失。我從前的馬來西亞室友姓葉,那時我尚不懂葉的簡體,自作聰明的以為篤信基督教的她把十字架放到了名字上面,所以竟連這麼重要的事也沒過問。又例如我們的馬來西亞大哥的幾個女兒名字中間都是個「樂」字,可是我卻老覺得那是個「牙」字,因此名字雖好聽,看起來卻不悅目。

現在我每年春節都要到馬來西亞婆家過年,我已經非常熟悉且喜歡在大熱天裡圍爐放鞭炮,唯一不習慣的要屬文字,也是文字讓我有了在他鄉異國的感覺,那種程度與氣候不相上下。家人總是把每日的「星洲日報」擱在樓梯下來廚房入口前一張倚牆的老椅條上,那兒通風良好,日光充足,每日不同時候有不同的人待在那兒閱報,我一日翻閱瀏覽數回,大多是看圖說話。星馬兩國通用簡體字,我偶爾會攔截過路者問一問這個是什麼字,也常常放任自己不求甚解,這似乎也挺輕鬆有趣的。




2006.04.29  中國時報 ■正體漢字之美---正字與政治 ◎李小狼(香港嶺南大學中文系學生)

今年的三月二十三日,華文媒體突然冒出一則報導,指稱「聯合國決定自2008年起中文文件一律使用簡體字」,喧騰好幾天之久。

追根究柢,這則報導的消息來源,是中國應用語言學會會長陳章太老先生,隨便看過一篇名為「2005年世界主要語種、分佈和應用力調查報告」的網路文章,就聲稱它是聯合國文件。事實上,聯合國早在三十六年前,「中國」會籍由中華人民共和國取代中華民國時,就已經中文文件一律使用簡體字了。

由於「權威」的身份、「權威」的組織,我們都受騙了。

然而,這場騙局並未完結,它正好反映了爭取維權正體(繁體)字的重要性。

中共有無處置漢字的歷史權力?

一直以來,中國的官方和學者,對簡體字的出現,都說成是漢字發展的必然趨勢。他們聲言世界上任何文字都是由繁至簡,最終走到拼音的道路。漢字有四難:「難寫、難學、難記、難用」,要掃除文盲,提高人民教育水平,漢字無可避免要簡化和拼音化。後來,拼音文字搞不成,他們改口說漢字有其優點,但仍以「四難」說為簡體字辯護,聲稱它是歷史潮流。

這番話,乍聽起來似乎很合理。可是大家哪裡知道甲骨文裡「佑」、「有」、「右」、「祐」字如何寫嗎?答案是:畫一隻三指手,即今天的「又」字。為什麼古人畫兩三筆的字,今天要加上這麼多的筆畫?

試想想,若不這樣做,「天又我城」是「天佑我城」還是「天有我城」?

即使不用分工的漢字,有時為了加強它的表義或表音功能,也會繁化。「齒」字在甲骨文裡,在「口」裡大多只畫兩至三顆牙,後來則多數畫成四顆,比較整齊、象真。在金文裡,又加上聲符「止」部件,使「齒」字由象形字發展至形聲字。今天的楷書,仍是金文的形體。

可見「簡化是漢字發展的定律」,根本只是一個大話,只要肯查證實例,就知這說法根本站不住腳。

然而,大陸這批文字「學者」,仍舊以這種非學術的思想來愚民。

在北京大學中文論壇的「中共有無處置漢字的歷史權力?」討論帖中,有人直指「中國大陸政治強姦學術是經常發生的事情,大家都見怪不怪。後來學術被強姦的多了,也主動起來,現在基本上是通姦。」這個比喻,說得難聽,卻反映了一些事實。

當然,不同的聲音還是有的,像北京商務印書館於兩年前出版的「漢字規範問題研究叢書:簡化字研究」裡,不少學者都指出許多簡體字的問題,出乎我所料。

然而,學者們即使在文章中指出了許多問題,甚至是整套簡體字的系統性、結構性問題,在文首文末還是要說回數句「這些問題是少數的,簡化字的大方向是對的」的話頭畫尾。書的序言由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許嘉璐撰寫,依舊為硬銷簡體說大話。而全書的總結,仍要寫上簡體字順應漢字發展趨勢,在掃盲、促進國際交流等事都功不可沒之類的吹捧謊言。

簡體改善漢字「四難」?

大陸的簡體字資料,由大方向至細微考證,都滲雜不少水分。簡體字真的解決漢字「四難」嗎?表面上,它的筆畫少了,淺易了;實際上,它的部件多了,組字的科學性大減,系統混亂,比繁體更難學、難用、難記。

正體字「鳳(從鳥,凡聲)、雞(從隹,短尾鳥,奚聲)、權(從木,雚聲)、僅(從人,堇聲)」都不難解析,可是簡體字「?、、?、」的「又」部件,如何解析?有何理據?沒有,要學它,只有死記。

「驢、蘆、爐、鸕、顱、鱸」的「盧」字都是聲符,但簡體裡,前三字的「盧」字變作「戶」,後三字的「盧」字則變成「?」。此一時彼一時,令人無所適從,難以學習。

正體字「普」、「碰」都有「並」部件;簡體字中,「並」字被「并」字取代,但「普」、「碰」的「並」部件仍保留。正體字中,「腦」、「惱」、「瑙」右旁,是腦囟的「囟」字上有三條頭髮;簡體字裡,前兩字寫作「?」、「?」,其右旁變成難以解析的「『〦』頭跟一個『凶』字」,但「瑙」字則維持正體字寫法。於是,學習者要無端多記一些部件、偏旁。

正體字「面、麵」,「後、后」,「髮、發」,「穀、谷」,「里、裡」,「只、隻」,「表、錶」,「干、乾、幹、榦」分工清晰,從不混淆。簡體字合併作一字,「后?」是「後方的園地」還是「皇后的園地」?「表面有花痕」是「表面」還是「錶面」?「船只入?河」是「船只進入運河」還是「船隻進入運河」?

現代漢語多雙音節詞,影響已較輕。古代漢語、文言文裡,許多詞是以單字形式出現的。遇到這類簡體字,誤解機會極高。

還有令人幾乎要「氣絕身亡」的例子──「乾炒牛河」的簡體「干炒牛河」。中國翻譯軟體以為「干」字即是「幹」字,然後提供一個西方電影時常使用,譯作中文也是用「幹」字的英文詞彙:「fuck」,於是餐牌上「乾炒牛河」的英文是「fuck fried cow river」。如此文字,只會增加人們使用的困難。

簡體字在畫數上減省了,理論上寫字是快了些。但有一堆是不常用字,常用字中有許多是沒減省的。台灣學者鄭昭明、陳學志曾進行研究,以文章裡的實際用字為對象,發現以簡體書寫,只比以繁體書寫減省了平均1.5至1.8畫,對改善「難寫」的實際效用不大。而且,他們研究的是正楷,但人們日常生活裡,寫的是行書。行書多寫數筆的時間,比楷書更快。

況且,現時電腦科技普及,筆畫簡單了,未必等於能快速輸入。不少輸入法都出現有些簡體字比繁體字要按更多個鍵的例子。

許多實例,都證明簡體字並非官方和大陸主流學者所說般,能改善漢字的「四難」。

簡體考據,滲雜水份

至於考據哪個簡體出自哪朝哪代之說,亦有不少是可疑的。「眾」的簡體「」常被說成是古字,可是古代並沒有「」字。倒是有另一個由三個「人」字組成的「?」字,但它的發音與「眾」字相差甚遠,意義也有些不同,大陸「學者」卻張冠李戴。

上古字數少,古人要記錄某事物,卻沒有表示該事物的字,只好臨時假借同音字。後人為免產生歧義,就為該事物造出新字。大陸「學者」卻常把古人在當時的無字假借,說成是後人所製新字的簡化字。這簡直是顛倒時空。

也有不少「學者」從充滿戰亂的宋朝、元朝,找些逐字抄寫的手抄本,或逐字彫出來印刷的彫版本,說那個字在當時已被簡化。對,可是當時用這些俗字,是那時候的社會環境促成,不代表這些俗字有科學性、有字理、易於學習,戰亂以後,這些形體就不見得常用,更遭受文字研究者的批評。

我並不全盤否定簡體字,有個別的字,簡得有道理,是可取的。像「寶」簡作「?」,「家中藏珍玉」已表達寶物的意義,不一定要加上「貝」和「缶」,甲骨文的「寶」字,也有從「?」從「玉」的寫法。可是像「?」這類可取的簡化字只是少數,當今通行的簡體字,很多都是理據薄弱的。

請用文明來說服我!

現行簡體字的背後思潮,是五四運動裡過份否定傳統、對西方化過於冒進、盲目相信西方化等於文明化這假想。那時錢玄同等人,呼籲搞簡體,目的是以簡體字作為消滅漢字,過渡到拼音文字的跳板。回顧共產黨政府要搞簡體字之時,仍深受這種假想影響,簡體字的目的是要摧毀漢字,而且在當時的政治氛圍下,反對的人亦隨時被打成「右派」,沒有可給人理性討論的空間。在這樣盲目的環境下,人們難以不受影響,所通過的簡體字方案難免會有許多問題。然而,今天即使沒有當時那麼極端,有少許反思的空間,在政治取向上你仍要認同簡體字整體上、大方向上是對的。

這就是以「政治」覆蓋「正字」的可怖。

除了以潛移默化來推簡打繁外,全國人大常委會更通過所謂「語言文字法」,規定平日只可以用官方規定的「『規』、『範』中文」,正體字這「不規範漢字」,則只可以在相關的教學或研究、古蹟、書法或篆刻作品,或其他經國務院有關部門批准的特殊情況,才准許使用。於是,日常生活中使用正體字是違法的。國家會派中小學生上街「打繁」,檢查街上的招牌、廣告、報刊雜誌有沒有「違法」使用正體字。學生在測驗上寫了正體字,除了會「吃蛋」,更要見教導主任。

簡體字就是這樣,才取得中國國內人士心目中的主流地位。所用的方法,並非以文明、理性來服人,而是以政治氛圍、借立法手段,壓下使用正體字的機會,壓下反思簡體字的空間。

想到這裡,不禁要與龍應台同呼:「請用文明來說服我!」

維護正體,刻不容緩

說了這麼多簡體字,以及其推行政策的問題,我當然希望大家明白維護正體字的重要性。也許大家日常手寫的字,也會夾有「規範」或不規範的簡體字,這並不要緊。但正體字比簡體字優勝,適合於文化傳承、把深厚的中華文化傳延下去,它的系統、字理亦有助於學習。台北市市長馬英九,就以台灣學者劉玄兆到湖南長沙馬王堆,能讀出古蹟上的隸書,但大陸導遊卻看不懂的例子,說明正體字對於今古傳承的重要。解決以電腦處理中文字問題,並發明倉頡輸入法的朱邦復先生,近年來從事「漢字基因工程」,以電腦來理解漢字,發現正體字效果比簡體字優勝,則可見正體字的字理、科學性,對未來資訊科技發展的作用。

然而,它面對中國大陸所耍弄的種種「橫手」(非理性手段),形勢愈來愈不樂觀。既然有前科,日後大陸的官方、學者與傳媒,再炮製出什麼事情來「批繁舉簡」,絕不為奇。

由大陸的官方、學者與傳媒聯合炮製的簡體騙局,給拆穿了,刺破了,踢爆了。卻正因此,提醒了我們維護正體字的工作,要一直持續,要更響亮地放聲。不然的話,我不知正體字在哪天會真的倒下、湮滅。正如大陸的「推普滅方」政策,已使許多地區的方言息微,使人類失去了解讀詩詞等古代文學音律的重要工具。

正體字的前路,我並未樂觀。然而,為了一時的政治,犧牲人類積累了千年、百代的文化,於心何太忍?





2006.04.30  中國時報 ■正體漢字之美---火星文與簡體字 蕭蕭

台灣政局,藍綠喜歡對抗,大致國族認同,小至「蚵」字怎麼注音,無不雷聲大、雨聲大,紛爭不斷。可慶幸的,唯獨在正體字的推廣上沒有異議,沒有雜音,何不從這個最基本的基礎上共同努力。

語言文字的主要功能是在傳情達意,能夠傳情達意,語文就完成了他的功能。「辭達而已」就是這個意思。

「傳情達意」的兩端至少有兩個主體,這兩個主體必須有可以相互溝通、相互領會的媒介(面部表情、肢體動作、圖畫符號、語言、文字等),這種媒介的形成與認可,靠的是「約定俗成」的自然力,如世界各地都以頷首、點頭表示同意,搖頭表示否決,印度人卻是將頭從正面轉向右側表示讚許、認同,如果微閉著雙眼,又加深了心中的誠摯之意。如果不能領會這種肢體意涵,一樁可以成交的生意就平白失去了。

你的屁股要不要塗辣椒?

五○年代台灣農村有人寄放各種藥包在每戶家庭中,以備不時之需,有一種藥包上面畫著一隻蝦、一隻龜、一枝掃帚,不識字的村民農婦都知道這是治咳嗽的藥,「蝦、龜、掃」三物正諧音為台語的「嗄龜嗽」,寄藥主與用藥人都能領會這層意思,「傳情達意」的功能就達成了。現代人在「我你」之間畫一顆心,大家都知道這表示「我愛你」,「傳情達意」的功能靠著圖畫也達成了。

市場上賣七里香的小販,以醬油刷子刷著你選的雞屁股,隨口問你:「你的屁股要不要塗辣椒?」你一定簡要回答「好」或「不好」,不會一本正經地糾正他:「雞屁股要塗辣椒,我的屁股不要塗辣椒。」語言簡潔表達即可,能夠傳達意思最為重要。

以這樣的背景來看火星文的出現,合情、合理、合乎時代的需求,因為火星文是在兩個人藉著電腦傳訊,玩線上遊戲,以打字方式來聊天時才出現的,這時,打字的速度跟不上語言,語言的速度跟不上思想,在時間壓力下,「我的書」會變成「我ㄉ書」,「謝謝」(Thank you)會簡化為「3Q」;兩人會談時會有撒嬌、裝可愛的時候:「偶就素303030」,我們能說不對嗎?朋友對話會相互逗趣、鬥智慧,你的台語脫口而出:「AKS」(會氣死),他就可能用日語說:「扛八袋」;他會畫出緊張的樣子:(*_*)! 你怎能不對他眨眨眼:(*_

)。火星文也就因此越燒越旺,蔓延越廣。

唐朝柳宗元被貶的永州之野,湖南西南邊陲的江永縣城,女性之間流傳一種形體獨特,自成系統的「女書」,有時借用漢字加以變造,有時倒寫、反寫漢字以成形,有時吸收民間圖案增強圖畫性,男性無由辨識。這些「女書」寫在或繡在紙片、布面、扇面、錦帶上,流傳下來的雖然不多,卻已成為文字學、人類學、社會學的專家們研究的對象。今日台灣青少年的火星文,其實也值得心理學者、社會學者、輔導專家、文學工作者加以研究,有助於了解青少年同儕心理,了解今日的社會,未來的台灣。

至少,就語文導正而言,可以順勢告訴他們正確而標準的語文用法,比對二者的異同或優劣,甚至於指出「傳情達意」兩端的主體都必須熟悉相同的媒介才有傳達的可能,因此,寫作時,將來閱讀這篇文章的對象是不確定的人,極不適合使用這一類型的語言。或者,以研究文字學的方法,跟學生一起分類探討,火星文的創造,到底使用六書「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哪幾種?──能這樣面對問題,才可能解決問題,最後必可以放下問題。

引導與創新

更積極的話,以寫作引導的方式,其實可以藉由火星文的觀察與研究,讓學生延伸舊有的火星文,創造新式的火星文,挑戰不可能,刺激想像力。如以最火紅的Orz來說,可以翻譯為「佩服得五體投地」之外,還可以翻譯成什麼恰當的句子?「真是敗給你了」如何?「輸了輸了輸得沒話說」如何?Orz有人發展為Or2,顯現屁股高聳;有人發展出●rz,顯現頭髮之黑年紀之輕,或滿臉漲紅的樣子;有人改寫為Om,又有嬰兒爬行的可愛模樣。若是,我們還可以繼續發展出什麼新的可能?

如果熟悉台灣圖像詩的裝置技巧,我們會發現同樣是「!」,詹冰用來形象「牛的尾毛」:「等待等待再等待!」(〈水牛圖〉)。唐捐用來等同於「浮標」:

「星用眼神逼向你 !

你把淚水餵給魚 !」(〈夜釣〉)

同樣是「●」,林亨泰用來形容越來越快的車子:「車˙車˙車●」(〈車禍〉)。陳黎則用來形象「販賣機」的按鍵:

請選擇按鍵

母奶 ●冷●熱

浮雲 ●大包●中包●小包

棉花糖 ●即溶型●持久型●纏綿型

白日夢 ●罐裝●瓶裝●鋁箔裝

林亨泰稱圖象詩為「符號詩」,他的詩作大量引進符號:以「+-」顯示「正極負極」,以「★」代表「星」,以「←←」代表「光的速度」,以「◢」代表「三角旗」,以「﹣﹣﹣」代表「波浪」,以「↖↗↙↘」代表「碎裂」,以「×」代表「籬笆」,以「○」表示「花」,以「>」表示「擴胸體操」,是藉助符碼最多的圖象詩作者,恐怕也是火星文最早的創造者。

我們不鼓勵孩子寫作火星文,但何妨藉由他所熟悉的事物導向正確的激發想像力的寫作練習。

面對火星文,我們勇於這樣面對問題,解決問題;面對簡體字,其實也要這樣面對問題、解決問題,最後必可消除問題。

認識正體必懂簡體,學習簡體難懂正體

簡體字是五○年代中國大陸為解決數量龐大的文盲教育而實施的必要措施,今日台灣沒有文盲問題,簡體字當然沒有存在於台灣的必要。簡體字據說可以減少書寫的時間,今日台灣電腦普及,敲兩三下鍵盤就可以輸出一個正體字,如有必要,按幾下符碼,正體、簡體也可以互換,所謂減少書寫時間的問題,根本不存在了。至於兩岸經貿、文化來往頻繁,不認識簡體字無法溝通,其實只要一小冊對照表就可解決問題,何況上下文意稍加揣摩,不難悟知。重要的是,熟悉正體字,極易認識簡體字,因為簡體字是由正體字簡省而來,但熟悉簡體字之後,想要辨識正體字卻會遇到困難。教學、考試,堅持正體字為範式,是完全正確的選擇。青少年在面對個別的正體字與簡體字相比對的喜歡度,仍然傾向正體字,因此,仔細說解重要正體字的結構、文化承載內涵、使用寬度,是維繫正體字命脈最有力的方法,也是文史老師責無旁貸的使命。

台灣政局,藍綠喜歡對抗,大致國族認同,小至「蚵」字怎麼注音,無不雷聲大、雨聲大,紛爭不斷。可慶幸的,唯獨在正體字的推廣上沒有異議,沒有雜音,何不從這個最基本的基礎上共同努力。要知道,文字是文化最重要的載體,文化是民族最重要的象徵,文字的力量不可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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