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據人(squatter)原本指著蹲著的人,據地為王的份子,或者是佔用公地,在法律和政府之外據居的人。這個字眼在西方世界裏面,儼然成為一種特殊的代名詞,包含了「非法佔地」、「非法居住」,甚至延伸到共居的公社生活型態,其後甚至發展出一系列的僭據運動(squatting movement),成為政府和僭據者之間的文化對抗歷史。
台北市寶藏巖之所以成名,一來是當地的寶藏巖廟寺,二來是由國民政府播遷來台之後一連串的移入居民,以僭據人角色互動形成的庶民空間。雜亂的後者,就是近日抗爭衝突的焦點。那些原本混亂的違建戶,在幾十年不斷堆堆疊疊後,枝籐蔓延的聳立至天際線;百年洪水線切割後,更形成另一面壯觀的「空中閣樓」,寶藏巖的生命力與「寶藏」因此而誕生。更戲劇性的是,原本歷任首長準備以違建拆除的「違建戶」,在許多人士的奔走下因而以古蹟的名義保存下來,並在文化局的規劃支持下準備發展成文化村的形式。
但是,這還有什麼好再爭的呢?一個善意的文化政策與營造,居然在幾位「寶藏巖公社」的抗議學生下形成衝突,最後而導致文化局長主導「驅離」、說學生「不知道在爭什麼?」郝市長則說出「仁盡義至」,政府必須有鐵腕等情事。那麼,有什麼好爭的呢?保存一個博物館的民俗文化不好嗎?況且部分居民還可以住回原居地呢?這樣驅離的後果將導致社會文化什麼效應呢?
第一,從互動論的角色來看,此次事件市政府絕對是個最差的演員,依照的行動邏輯,完全是國家機器的「權力鎮壓」邏輯。雖然已經走過幾次善意的溝通,但最後演出仍是荒腔走板。對公社的行動者或藝術家而言,以及長期規劃的OURS等空間建構團體,想必早就準備好應付這個腳本。但市政府在驅離之後,居然還召集大軍人馬,包含警察、文化局等單位,甚至請出「當地居民」來發聲,陳述這些學生是多麼的「營火喧嘩」破壞安寧。
對理解寶藏巖生態的人來說,甚至從新聞媒體的報導中也可看到,當地居民其實分成三、四個態度,搬走的、住中繼屋的、抵死不從的都有,但是市政府居然可以演出這種在以往戒嚴時代才會出現的「主流民意對抗頑劣份子」的劇碼,說穿了,仍是政治機器的政治權力控制文化的表現。
第二、從庶民文化來談,市政府或文化局的動機絕對是善意的,但執行手段卻扼殺了僭據人在「非法」、「底層」的活生生狀態,將原本還有一絲氣息,但表面雜亂無章的生命力給摧毀掉。在搬遷的過程中,不採取共生手段,而採取「安全結構重修」的斷然理由,將這些存活在底層的有機物質凍結、裝框,成為一個全然凝結的時間狀態。試問,那寶藏還存在嗎?台灣只不過多出一個由上位者俯視底層生物的展示空間?或者說,一個中產階級的美學品味將支配所有的文化存在狀態?寶藏巖的生命力,會像是一朵垃圾回收後重塑而成的嬌豔塑膠花嗎?
第三,從社會文化來看,一旦政府機構的建構力量撤除後,台灣越來越傾向只存在兩種文化營造發展狀態。要嘛就是博物館的空間展示,凍結的凝視空間,像是各地蓬勃發展的地方博物館;不然則是以利潤主導的文化產業,如車水九龍的九份等等。這兩個發展都具有正向的意義,但寶藏巖提供了另一種特殊可能性,是一種介於博物館、文化商業的底層發展可能性。關鍵在於有關當局能否擺脫「政績」或「鐵腕」的政績思維,轉而欣賞、共存原有底層庶民生命力,並擺脫慣有中產階級美學,讓寶藏巖發展出特有的文化底醞來。
文化,決不是一般的垃圾清潔政策;社會文化,也不是那種普通的社會運動思維,計算當下利害關係的清算機制。至今我仍深深認為台北市政府的動機是良善的,空間再構的構想是美意的,但這些公社學生的抗議亦是有道理的。因為那種活生生的文化創造力量,不應該一次又一次的被埋在歷史的回憶、只被凝結在被觀賞的狀態。在寶藏巖,我曾經聞到、看到、感動到那種卑微而偉大的文化力量。
(作者為輔仁大學社會學系助理教授)
http://news.chinatimes.com/2007Cti/2007Cti-News/2007Cti-News-Content/0,4521,110514+112007020300303,00.html
- Feb 06 Tue 2007 19:32
中國時報 2007.02.03庶民生命力才是寶藏 吳宗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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