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史以來,古今中外皆如此,當政治權力結構因彼此師心自用,造成「政治」被既得利益「綁架」,無法解決現有權力結構所造成的僵局和亂局,體制將因而遲滯、僵化,甚至如日本《讀賣新聞》所描寫的已「僵死化」了。

從去年的「高捷」案以來,「台開案」、「SOGO禮券案」、「第一夫人珠寶案」、「國務機要費發票案」,陳水扁總統就在「合法性」受質疑、「正當性」持續耗損中,面臨著國家「合理統治」愈來愈難以運作的危機。但在藍、綠政黨各自的師心自用中,既不能讓多數人信任,又無法「罷免」,也不敢「倒閣」或「彈劾」,所有憲政體制賦予的各種解決機制,都無法在國會和現有政治結構中有所進展。台灣的「政治」部門已無法有效地呼應過半數以上人民對當權者失去「信任」的危機,也無法有效和人民對話,化解危機。積累的不信任,讓各種正常運作都受到質疑,國家機器陷入了長期空轉,找不到出路。

生命,自然會找到出路;人民,更會有智慧去創造新的風潮。無法紓解的政治危機,一些人可能會因此更疏離,也可能產生憤怒。憤怒的積累未必是壞事,「憤怒」能讓「第三部門」社會力奮起「補位」,透過人民力量展現,施壓給失職與錯誤的自利政治部門,才可能讓政治的僵局發生新的缺口,政治結構產生「質變」,不但有機會讓僵局化解,還可能帶動政治的進步。

公民覺醒,新社會運動正在發展

最近的台灣,就讓人看到了「第三部門」社會力已經成了風潮。

「七一五」所謂「親綠」學者發聲,「老綠」施明德等部分美麗島與民進黨前輩號召發起的「反貪腐倒扁」力量驚人,這是因社會對當前「政治部門」累積了太多的不信任,主動而自發的社會力,掀起了連兩大政黨都無法帶動的波濤。

局勢愈來愈明顯地呈現出,這運動雖然是針對政治上「陳水扁去留」的問題,它並不是政治場域中的「第三勢力」,不是要在「政治」部門中和既有勢力分一杯羹。這個運動的本質,更接近是「第三部門」社會力的「新公民運動」。

「九一五圍城」參與者,明顯呈現出這是跨黨派、跨族群、跨性別、跨階級、跨地域、跨年齡的群眾,在毫無組織動員的情況下,夜間風雨中以至少六、七十萬、號稱百萬人參與的氣勢,自發而主動地群集在台北,這起台灣民主運動史上令人震撼的事件,除了比例甚低的零星衝突外,可說是以理性開始,以和平結束。台灣公民意識確實在再度覺醒之中,一場「新社會運動」正在發展之中。

透過媒體,影像效果激起認同感

稱為「新」社會運動是因為,人民和施明德所發起的運動,從取向、組織、風格等面向,都已經呈現出社會政治學家史考特(Scott)描寫的,「新」社會運動的特徵:

第一、這場運動是以普世價值的「反貪腐」,是以「禮義廉恥」道德之名進行的反對運動。不是為了特定階級的利益,也不是為了什麼特定族群,如「台灣人出頭天」、「軍公教免稅」、「國營事業員工福利」……之類的訴求。這場運動展現出來的,是在質疑當前的政治運作結構,想要透過民意的具體展現,轉變陷入僵局的政治結構;並非是想要針對改變體制常規,或是某些特定人士想要來分享既存的政治權力。

第二、正因為不是特定利益社群或族群參與,這場運動和許多傳統運動不同的是,它是以「非正式」、「鬆散」和「彈性」的方式所組成,避免了太複雜的層級式、科層式的組織方式。因此沒有特別具有權力的領袖,甚至對參與的成員資格,都沒有太顯著的設限。施總部運作如同「烏合之眾」,參與群眾主動發展出「輪班制」,正展現出這種特色。

第三、這場運動高度依賴、透過大眾媒體,傳達他們的訴求和抗議,並且創造了如「紅衣」、「大拇指倒豎」的手勢,使運動變成了一種「風潮」,以影像效果有效地激起了公眾的情感與認同,達到快速擴散和參與的效果。如正在各鄉各鎮的「自動開花」,祇要認同這運動,不需要核心總部的組訓,不論是外島澎湖、還是鄉間的鹿谷,甚至是海外的關島,認同的人都可以用同樣的象徵,表達他們參與的態度,甚至,群眾還有源源不絕的自發創意。

這樣的「新」社會運動,表面上被一些人譏為「嘉年華」,少了「傳統」社會運動的悲壯,或是肅穆。但它其實是歐美民主先進國家在一九六○年代後發展出來的新類型,如美國的反越戰運動,或是一九六八年法國學生的「憤怒之愛」,終結了法國「第四共和」,引領法國發展出「第五共和」。一九六○年代後,歐、美、北歐和法、德的「新」社會運動,都持續產生源源不絕的「創意」,迫使「政治」部門不得不低頭。

第三部門,捍衛生活世界而奮起

這類型「新社會運動」會在二十世紀末發生,哈伯瑪斯《Habermas)指出,是因為現代社會中,由於政治和經濟這兩大部門的「雙面夾殺」,往往會讓人民的「生活世界」《life-world,指社群和家庭的價值)發生岌岌可危的危機感,所以,「第三部門」社會力因而奮起,為的是要捍衛他們的「生活世界」。

台灣的庶民社會中,中產階級和婦女,對「生活世界」一向最願意投入最多的關注,他們在乎教養、她們關切「品格」。當「禮義廉恥」、「反貪腐」成為運動的主訴求,一向不太願意介入政治部門的中產階級和婦女,為了捍衛他/她們早就很焦慮的「生活世界」已被太多的「政治」部門的謊言和惡意所動搖,主動而積極站了出來了,正是因為他/她們出現在街頭,執政當局雖然依然用「政治」部門邏輯在應對,但已經有不少人動搖了,願意思考應該用什麼的新態度,去面對施明德所號召出來的「新」社會運動。民進黨一些立委更是用「新公民運動」來稱呼這股人民的力量了。

同角度來看,原本,台灣社發起的「九一六運動」,也該值得尊重,這是一群長期以「本土價值」為生活世界核心的社會力量展現與發聲。美中不足的是,民進黨中央卻在此刻解除上街禁令,還發出「甲級動員令」,放任民進黨公職人物用「政治動員」參加這種原本是「自發性」的民間運動,因此沾染了是為了上承扁意的陰影。

更糟糕的是,「新」社會運動楬櫫的是「普世價值」,進行的是「道德訴求」,民進黨卻選擇了為了「挺」一個特定人,所以要與「反貪腐」民眾進行「對抗」。台灣社所發起的社會運動,淪為挺扁群眾的「政治」聚會,反而暴露陳水扁祇剩「鐵衛軍」的孤立危機。對抗「新社會運動」,民進黨也將會失去中產階級、學生、青壯年、和婦女等運動中的主力群眾。

惡意對抗,革命將成為社會試煉

甚至,民進黨還阻絕了和「新社會運動」對話的可能性,特別是民進黨主席游錫堃竟然仍運用「政治」部門的「中國人/台灣人」對立言論,鼓動以「本土價值」為核心人群的「仇恨」,想要讓一批群眾陷入「敵我分明」的認知當中,以此去化解陳水扁和民進黨的危機。

但是,刻意挑起這種對立,除了讓更多人更憤怒,為了捍衛「生活世界」而跳出來外,民進黨動員「鐵衛軍」迎戰「新社會運動」還可能反而會造成更大的動盪,刺激出更激進的反彈。

因為,不滿生活世界受到動搖而嘗試「改變僵局結構」的「社會」,和耽溺於「維護現實利益」的「政治」,如果發生了相互對峙的情況,抗議,就會在這個情境中發生。抗議,要是獲得更多人的認同,就能因此產生「改革」動能。

「改革」卻受到「惡意對抗」,「革命」就可能會成為整個社會必須面對的試煉。因為,當「抗議」得不到呼應,反而被「恫嚇」和「威脅」,一些人將因此而「絕望」,「騷亂」就會成了一種新的「嚮往」,這就是「暴力」的臨界線了,如果還無法獲得適當的回應,對峙再往上走,「革命」發生的機率將會愈來愈高。

正因為「抗議」發生後,啟動了社會無法再逆轉的衝擊,群眾看到了這麼多的人和他們是站在「同一陣線」上,期望祇會更升高,對於要求的實踐會更堅持。如果得不到回應,一波接一波的要求,一波接一波的行動,都不可能再退卻。因為,他們是在捍衛他們的「生活世界」,退縮了,不僅僅是誰上誰下、誰獲利的問題,而是「生活世界」無法維繫的恐慌。

進場機制,政治部門的合理應對

所以,任何既存的權力結構,對於可能發展的「跳躍」,都必須付出最大的關注與瞭解,並且要合宜的對「抗議」進行對話,與「政治」機制的「再安排」;「抗議」所牽動的「跳躍」三階段,才會因為客觀局面的改變而中止。不然,鎮壓和污蔑將會引來更多的反彈,刺激「第三部門」用更大的能量,展現他們的憤怒。

台灣,正在這個臨界點了,從施明德站出來,藍、綠都看輕甚至出言譏諷中,主動參與、潮水般的人潮,卻一波接著一波湧上台灣的大街小巷、都會和鄉村,「紅花」處處開。他們既然站出來,捍衛的是「生活世界」價值,不是特定的利益;此時此刻,再討論群眾和施明德要如何「退場」已無意義了。

「進場機制」才是接下來的考驗。面對「新社會運動」成了風潮,面對一波接一波的人群浪潮,各政治領袖、各政黨要思考的是該如何「進場」?他們要考慮如何和這股風潮真誠對話。例如,國會即將開議,如何讓憲政運作找到新的可能,或是朝野有什麼新的對話,或者是藍、綠重新評估罷免、倒閣和彈劾,才該是「政治」部門面對「新社會運動」的合宜應對。

問題,「第三部門」的人民已經提出了;解答,就看「政治」部門的人,誰比較有智慧了?




徘徊在台灣上空的政治禿鷹

大規模衝突爆發,是政治大老出面,掌控全局的大好時機。在此之前,祇好看著那些「插花」的政治禿鷹不時發出刺激性的鳴叫,讓衝突升高。

文◎《新新聞》顧爾德(更多內容,詳見本期《新新聞》)

九一六的群眾挺扁大會,發生了民眾拉扯追打媒體記者的事件。這個事件引起「紅軍」抨擊「綠軍」,媒體輿論也一面倒地批評綠營領導人以及群眾。

這起事件既是個意外,也可以說是意料中之事。意外,是指它不是聚會當場的領導者刻意煽動的,事發之際民進黨立委王世堅也曾想辦法阻止群眾。而且,整個活動也祇出現對立陣營支持者間零星的幾起衝突,其中多數祇是口角之爭。

說它是意料之中,是因為連續多天媒體二十四小時報導「紅衫軍」的新聞,對於「螢光圍城」四十萬人參與,很多媒體也是以興奮而肯定的語氣或筆調來形容這場活動的「成功」。再加上綠營領導人們一再強調倒扁是「中國人欺侮台灣人」,挺扁群眾壓抑了多日,他們一旦有機會上街頭,就是要出氣,出氣就會動怒、失去理性。衝突發生的機率自然提高。也因為發生衝突的可能性高,所以事前輿論多反對執政黨動員群眾挺扁。

不論綠營群眾有多鬱卒,個別參與者對媒體的暴力舉動當然是不對的、要被譴責。更重要的是,九一六衝突卻帶來幾個很負面的效果,可能讓目前倒扁--挺扁的僵局更難解:

首先是,參與倒扁的「插花」政客藉這個衝突提高嗓門指責執政黨。這些插花政客像做著無本生意一般,去靜坐露臉,事實上無力控制群眾,也未參與決策。不過,他們會抓住機會對媒體詮釋運動,想影響局勢。相對的,一些綠營政客也不斷指責紅衫軍刻意製造麻煩。綠營政客為了抓住綠營基本支持者,祇好大聲批判紅衫軍。

其次,有了一次衝突發生,媒體更把焦點集中在可能爆發的衝突:高雄衝突大不大?台南會衝突嗎?紅衫軍再回凱達格蘭大道「散步」時是不是會遭到反制?

在政客與媒體都把焦點放在「衝突」上,倒扁、挺扁兩方運動的參與者也會意識到「衝突」是個社會關注所在。政客煽風點火,把運動推往衝突臨界點,群眾會有意無意地挑釁對方,期待對方按捺不住,製造衝突。大家都意識到,誰先引發衝突,就會被社會譴責、失去正當性。大家都在製造讓對方失去耐心的「越位陷阱」。即使施明德自制地要避免衝突,停止全島性的抗議活動,但他還是要發動十月十日的抗議。整個運動的走勢,在逼著衝突升高。

大家都在等待衝突,但被視為有正當性與能力解決這場危機的李登輝,卻強調自己是「中立」的,另一個被期待的人物林義雄也一直默不作聲,更不用提那些綠營天王以及國民黨領導人馬英九。他們是因為考量全局之後,認為自己此時介入也無法逆轉局面,所以還是在等待時機嗎?

最好的時機是什麼?衝突!

大規模衝突爆發,執政者與運動領導者沒有能力控制局面時,就是那些有企圖心(或良心)的政治大老出面,掌控全局的大好時機。

在這個大好時機來臨之前,祇能看著那些自知沒有能力主導全局,又想插花運動,以免失去日後發言權的各式政客,不時發表一些刺激言論,讓衝突升高。等到政治大老們出面排解危機,他們想必會努力爭取位置,分杯羹。

施明德做為紅衫軍的領導人,做了不少降低衝突的努力。在社會對執政者貪腐與無能不滿情緒高漲之際,施明德登高一呼成為共主,他是順勢而為,他沒有錯;祇是隨著局勢發展,那些挺扁、反扁的政治禿鷹各自藉力使力,藉運動成就自己的政治利益,那些「政治仲裁者」還在等著出手時機。施明德的壓力可想而知。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Moment/newfocus-index/0,3687,9509210238+0+0+102458+1,00.html



防堵狂熱分子的力量 文◎《新新聞》楊照

成熟的警察執法態度,可以消解許多暴力危機;主辦單位用心處理狀況的原則,有利執行秩序任務,但最特別的是柔性力量發揮的影響力。

兩場龐大的群眾運動上個周末接連發生,兩批熱情群眾抱持著截然相反的政治主張,為了強烈表達主張而走上街頭。考慮這樣的現實條件,老實說,那些被媒體誇大了的衝突摩擦,實在是微不足道的。

跟「倒扁」、「挺扁」激起的情緒相比,跟幾十萬雨中圍城、幾萬雨中動員的群眾人數相比,我們真的不需憂心:「竟然有暴力衝突!」而應該慶幸:「啊,祇有這樣的一些意外場面!」

運動裡一定有狂熱分子,不管運動的訴求是什麼,如果連狂熱分子都不參加,算哪門子群眾運動?不管運動的訴求是什麼,狂熱分子都強烈主張祇有自己是對的,他們暴躁易怒,為了強調自己的正確,不會放過任何衝突的機會。

「倒扁」的和「挺扁」的,各有各的狂熱分子。他們隨時漲紅了臉,大喊口號,並準備好要海K痛扁站在對立面的人。誰也別假裝自己的場子裡沒有這種狂熱分子,真正的重點是:有什麼力量可以防止運動被狂熱分子挾持,引爆大規模暴力流血?

一股力量當然是警察,中立的警察隔在群眾中間,讓彼此的狂熱分子對不到一起去。過去群眾運動很容易失控,更多次爆發大型衝突,一個原因就在那個年代警察太不中立了,群眾對警察缺乏基本信任,結果應該防堵暴力的警察,反而常常成了暴力引信。

成熟的警察執法態度,可以消解許多暴力危機;仔細考慮過的警力部署策略以及標準作業流程,更可以在短時間內找到衝突點,消滅暴力火源。

還有一股力量,是主辦單位的用心。不祇是事前、事中呼籲群眾冷靜,遇事疾呼「坐下」,更重要的,必須負責任地模擬預想可能發生的狀況,量力先設好處理狀況的原則,訓練夠多義工來執行秩序任務。

平心說,在這方面,「倒扁」的做法比「挺扁」的好上太多了。「挺扁」場子其實並沒有特別暴力,然而主辦單位連保護媒體現場的基本工夫都沒有想沒有做,才會使少數幾個人莫名其妙的叫囂,毫不受阻擾地就釀化成襲打主播、中止連線報導的不幸事件。

「倒扁」的這邊,還有另一項「挺扁」的那邊沒有的力量,進一步抑制了狂熱分子。

那就是大量女性參與在運動中,發揮的力量。星期六夜裡,台北車站靜坐的現場,突然出現了三面大幅國旗。「倒扁」總部規定:靜坐現場不可以帶任何旗子,然而總部人員上前勸導,帶國旗的人硬就是不接受,他們喊出種種激動的理由,非舉旗不可。僵局難堪中,一名女子對著帶國旗的人跪下,邊哭邊求他們離開,求他們不要破壞了團結的氣氛,讓阿扁稱心如意。

突如其來的「柔性力量」,逼著刺眼的國旗離場了,周圍靜坐的人爆出一陣掌聲。

真是難得,被媒體上各種粗糙粗暴語言反覆煽動的台灣社會,竟然能如此平和地度過兩場群眾運動的風暴,基本上毫髮無傷。

有一隻手隱約在招著:邀我們透過最近的群眾運動,重新瞭解台灣社會的組構與個性,在表面吵吵鬧鬧底下,骨子裡台灣到底怎麼變了,又繼續在朝哪個方向變呢?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Moment/newfocus-index/0,3687,9509210212+0+0+102056+1,0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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