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嚴肅地說:「為了做生意,我一定要『待客如爹娘』。」我那口子回我:「把客人都當爹娘?賣十粒餃子就是我爸媽,我不幹!」餃子館開張兩個禮拜,我真的恪守古訓。但後來……

當年北京的綢緞莊「瑞蚨祥」,掌櫃的對待新進來的小徒弟總是有段訓話:「你們進了瑞蚨祥就得在心裡有個譜兒;對待進門的客人就像見到自己的親爹親娘一樣,你怎麼地和爹娘說話,你就怎麼和客人說話,『待客如爹娘』就是瑞蚨祥的家訓,記不住這句話,就捲舖蓋回去。」

這就是老字號,人家能夠撐到百年,就憑著這份家規古訓。

開餃子館前一星期,我想起了北京老字號的風範,跟我那口子說:「只要學北京老字號的傳統家規,我們的生意必定做得起來。」然後我又練了好幾遍:「您來啦,您請坐,您是喝咖啡還是喝杯烏龍茶?」我那口子看我舉手投足的模樣兒,笑得直不起腰來,然後說:「你行嗎?你那個脾氣我太清楚了,不可能的。」

我也很嚴肅地說:「為了做生意,我一定要『待客如爹娘』,我現在就開始培養這種觀念。」

我那口子正經八百地回我:「把客人都當爹娘?沒那麼嚴重吧,我不幹,賣十粒餃子就是我爸媽,我不幹。」

「妳拉不下身段,我來幹,我來當掌櫃的。」

叫阿公倒茶的小毛頭

&低消費情侶檔

餃子館開張了兩個禮拜,我真的恪守古訓。但有一天,三個二十來歲的青少年,剛坐下來就翹著二郎腿叫著:「老闆,倒三杯茶來。」我端著茶盤送過去,憋不住乾笑著說:「你們在家也是阿公給你們倒茶嗎?」三個小子沒吭聲。

隔了四、五天,一對夫妻和兩名青少年來到店裡,明顯的是一家人,我送菜單過去時,那位太太很客氣地問:「你是老闆?」接著又說:「聽了孩子說的,我們判斷這位老闆和一般老闆不一樣,所以今天來拜訪,謝謝老闆,現在的青少年就是沒大沒小,應該隨時教訓。」

就是這麼一段來往,我們兩家竟然成了好友,前年春節假日,我們還曾結伴環島露營旅遊,開店開到這種格局,應該也是料想不到的收穫。

有對年輕人經常在晚間來店吃飯,每次的消費不會超過一百七十元,按說這種吃法只需坐在小方桌上就可以了,但這兩人每次佔據一張四人桌。原來小方桌必須面對面坐,而四人座可以兩人併肩坐在一起,坐定後,到書報架上取下各期周刊,一人一本,咬一口餃子看一段內容,男的摸摸女的臉蛋,女的咬咬男的耳朵。

我坐在櫃台內,觀察這對熱戀男女的動作,心下很急,急他們為什麼不趕快吃完了買單,外面還有人在等候入座。總共才十粒餃子一碗麵,這兩人可以磨蹭一個小時,我這小店一晚碰上三桌這款客人,就白混了。

有時,我沉不住氣了,跑去把吃完的碗盤收走,沒用,因為還有半碗酸辣湯沒喝完,還有得混。我心急如火,把古訓都忘了。這類客人也能當作爹娘嗎?屁!孫子。

有天我禁不住問孫子:「你們平常在家吃飯也這麼慢嗎?」

「你這間店的氣氛特別好,來了,就不想走。」那位喜歡咬耳朵小姐說。

隔了十多天沒見到那對「低消費情侶」,也許不會再來了,那天晚上,突然又出現。我送菜單上去時,女的說:「十二天沒來,他出差去了,你們牆上的照片又換了,我們就是欣賞這些大陸山河圖片,別的地方看不到。」

原來,我這間餃子館被當成了情人的「純喫茶」了。

高雄市大議員的狗&馬屁精大聲公

經過半年的測試,對於老前輩留下的待客之道,我有些動搖了。因為我發現,如果按照「待客如爹娘」的道理循序漸進,必然會產生兩種結局:一個結局是我被氣瘋掉,另一個結局是「趙老大北京餃子」」變成了「趙老大茶館」。

為了維持一個餃子館的正常格局,我的面孔有時要恢復原樣,也就是見機變化,對於不按規律吃餃子的客人,我不能再打拱哈腰,笑臉相迎了。

我的店門口掛著兩塊牌子,一塊是「禁止吸煙」,另一塊是「禁止寵物入內」。有天來了八位客人,應該算是好生意,但坐在上位的女客,懷裡抱著一隻小狗,我擺出機械式笑容說:「對不起,我們店裡不許寵物入內。」

女客不在乎地說:「沒關係啦,我這狗很乾淨,在家裡也是跟著我們一起吃飯,我抱在懷裡不會叫的。」

「不行,這是本店的規矩。」我說,口氣應該還是挺客氣的。

坐在女客對面的一位男客開口了,他一開口,就把我惹火了。聽他怎麼說:「喂,老闆,你要搞清楚啊,我們這位小姐是高雄市的大議員哦,你總不能不給面子吧?」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以牙還牙:「議員和選民都不能帶狗在店內吃餃子,對不起!」

「咦,你這個老闆怎麼不給面子?人家大議員又沒有放狗亂跑,有什麼關係?」這馬屁精一口一聲「大議員」聽得我火上加油。

我堅持到底,立刻轉過頭著廚房喊:「大桌的菜單停止下鍋。」

另一位打扮得很妖的中年女客也搭腔了,嘴唇撇了兩撇,很不屑的說:「我們還抱著狗狗到五星級飯店吃牛排,人家也不攔阻,你這家餃子店怎麼這麼多花樣呀?」

「很抱歉,我這間六星級餃子館有這條規則。」我掃了每人一眼,隨即退回櫃台,靜觀其變。

那位大議員開始打電話,過不一會招來她的家人,把小狗抱走了,我也隨即轉頭告訴廚房:「大桌開始下餃子!」

隔了七八天,那位女議員又帶一群人來了,沒抱狗。點菜時,女議員很鄭重地說:「老闆,我很佩服你是一位堅守原則的人,那天,真是對不起了,餃子好吃,以後我們還會再來。」

我轉到櫃台內,端了兩碟豬腳燉油豆腐招待。

不像話「孝子」父母

&欠扁的放牛班小皇帝

在我的觀察下,發現一個相當怪異的現象,就是很多家長對於子女的順從狀況,已到了讓我非得板起面孔不可的程度。有次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劃了四十粒水餃,沒任何菜餚,也沒湯,我順口問那位母親:「要不要來碗湯?」母親轉頭問孩子:「要不要湯?」男孩猛搖頭,很肯定的說:「不要!」

母親指著南瓜炒鹹鴨蛋小菜,問男孩:「吃不吃?」回答還是「不要!」

父親指著另一盤說:「來碟涼拌茄子。」男孩還是搖頭說:「不要,我不吃。」父親的只好說,那就算啦。

當兩夫妻點了六個小菜全部被孩子否決掉之後,他們回到座位上,我有些火了,心想這是什麼家庭?這是什麼家庭教育?當我端上餃子時,我實在禁不住了:「我們有十六種餃子,你們常來,為什麼不換換口味?」

母親像小媳婦般說:「孩子只愛?菜餡的,所以由他決定了。」

「但是他也不可能一個人吃四十粒呀,你們不是也可換吃其它餃子嗎?」

聽我這麼說,小媳婦莫可奈何望著孩子:「孩子只愛?菜餃,我們也就跟著吃吧。」

聽到沒有?就有這種家庭。我忍不住還是補上一句:「你們家中到底誰是家長哦?」這對夫妻相對望了一眼,露出一臉的苦相。

當這桌客人吃完了四十粒水餃子,作父親的到櫃台前買單的時候,我憋不住地問:「你孩子的功課好嗎?」站在旁邊的姐姐說:「放牛班。」我搖搖頭,明白了,原來這款家庭教育出來的孩子就是這樣。

經過兩年多的冷眼旁觀,凡是功課好的、有氣質的孩子絕不挑嘴,凡是這也不吃,那也不要,意見特別多的孩子肯定都是八流學校的學生。

被我「機會教育」了一番的那對夫妻有天又帶著兩個孩子進了店門,菜單送上後,一切改變了,由父親點菜,再到櫃台挑選小菜時,也是由母親作主。父親結帳時告訴我,那天回家後,開了一個家庭會議,夫妻二人決定以後任何大小事務都由父母作主,子女也有表達意見的機會,兩個孩子完全接受。

「真是謝謝老闆給我們的啟示。」聽他這麼說,我也很高興,高興之餘,為了鼓勵鼓勵,「全部消費打個八折吧!」一家四口很高興的離去了。

四個彩色腦袋的富婆

&一瓶金門二鍋頭

我的店特別重視氣氛,店內外都有紅燈籠高掛,目的就是陪襯出北方餃子館的感覺。我不准客人抽煙,喝酒可以,但不得划拳。

有天晚間來了五名婦人,看打扮就知道是日子過得不差的退休麻將族,我上前招呼,一名臉上縐紋打結卻又抹了厚粉的婦人朝我看了一眼,說:「我們是慕名而來,有什麼招牌菜?介紹介紹。」

縐紋打結的女人舉起菜單,推得老遠,還是看不清楚,「有老花鏡嗎?」

「對不起,沒有準備。」

「這麼有名氣的餃子館,怎麼會沒有老花鏡?」

我又小小地冒火了,回她一句:「沒錯,正因為我這是餃子館,不是郵局,所以沒有老花鏡。」

另外三人同時望著我,一人很不屑地用譏諷口氣問:「聽說你還是名記者嗎?」

我也回她一個不怎麼好看的眼色,說:「名記者就不賣水餃了,統統都上電視開講去了。」懶得再搭理,我走開了。

她們聚著頭在細讀菜單,我站在櫃台內看過去,四個女人的腦袋卻是四種顏色,紅的、黃的、灰白的、棕的。

菜單交了過來,點的類別倒是不少,有鮭魚水餃、牛肉水餃、茴香水餃等等,還有一個鮑魚燉土雞,還有一盤炒湖南臘肉,另外再加一個小份的砂鍋獅子頭,按說,這是一桌高消費的客人,我內心之火稍稍平息了些,除了菜餚和水餃,還叫了一小瓶金門二鍋頭,赫赫,我倒是被這股氣勢給鎮住了,我沒出息!

當那小瓶二鍋頭喝得只剩瓶底上方時,四個女客的嗓門兒也跟著提升,這時整個餐廳也接近客滿狀態,有些客人有時會朝著四女客方向投來奇異的眼光,但她們旁若無人,大談麻將經,我說:「請妳們說話聲音小一點,給別人一點安靜。」

棕髮女客開口了:「老闆,你們這間小店的規矩還挺多的哦?」

我卻輕鬆地說:「我這是面對什麼客人用什麼規矩。」

一直沒開口的那位頂著一頭紅髮的女客終於開腔了:「我們天天在餐廳吃喝,沒見過像你這麼脾氣不好的老闆。」

我笑笑答道:「沒辦法,脾氣好的話,也不會出來賣餃子了。」

半個月光景,我正在為客人夾小菜,進來六位女客,個個都是彩色頭,其中四位就是前次被我數落過的老女人,安排她們坐在大圓桌,我也不會提起過往,但是其中那位紅髮女客卻先開口:「我們和幾位朋友談到你這家店,又談起你這位老闆的作風,覺得挺有意思,也有性格,所以今天又帶朋友來了。」

小氣巴拉的孽子&賴帳白吃的傢伙

我非常厭惡那些架子十足,卻出手小器的客人。有天來了對夫妻,二十個餃子,一碗酸辣湯,四碟小菜,吃完後,叫我過去結帳,總共是三百七十元,男客說:「打包。」

我掃了一眼桌面,盤子全空了,小菜碟子更是掃得乾淨,我問:「打什麼包?」

男的指著沒喝完的那半碗酸辣湯說:「打包。」

我心想,天下就有這麼節儉的男人,不簡單,當我把打了包的酸辣湯又送回來時,男的又說:「你們這間店服務太差,要你打包,看你不太耐煩。」

「半碗酸辣湯也要打包,我會很興奮嗎?」

他又說了一句話,可把我的不平之火引燃了,你們聽他說什麼:「怎麼半碗湯不能打包嗎?我們喝不完,家裡老太爺就愛喝酸辣湯,帶回去給他喝不行嗎?」

我的火氣頓時冒了上來:「你們老太爺愛喝酸辣湯,你就不能再買一碗嗎?你把喝剩下的帶回去給老爺子喝,於心何忍啊?」

男的從椅上站起來,指著我喊:「你是什麼意思?你在教訓我嗎?」

我指回去,也喊:「我就是在教訓你!你這種行為像話嗎?」

我一邊教訓他,一邊面對著其他客人,等我轉身再要訓下去時,兩夫妻出去了,後來我才發現,三百七十元也沒付。這種男人不該訓嗎?

這對夫妻沒有再來,這也是跟我「交戰」過的客人中唯一沒有回頭的客人。

唉!北京老字號留下的千古名言,在「趙老大北京餃子館」內,似乎兩三下就被我給革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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