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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初美籍華裔作家哈金提出,中國要寫出偉大的小說,必須要有「偉大的小說意識」,就像美國有一個普遍被認同的小說意識一樣。他認為美國有這樣的偉大的傳統,而中國從來就沒有這樣的傳統……。他定義,「偉大的中國小說」應該是:一部屬於中國人經驗的長篇小說,其中對人物和生活的描述如此深刻、豐富、真確並富有同情心,使得每一個有感情、有文化的中國人都能在故事中找到認同感。本文即是中國小說家李銳的回應。

「偉大的中國小說」──這是一個建設性和挑戰性兼而有之的話題。


它的建設性是要建立起文學堅定的自信心,而這個「偉大的中國小說」的自信心,既是對每個寫作者自我能力的挑戰,也是對全球化主流話語的挑戰。我並不完全同意哈金先生對「偉大的中國小說」的定義,但是,我敬佩他在這個問題上對於文學的誠懇和近乎浪漫的信念。
當然,如果從不同的角度來解釋一下「偉大」,「中國」,和「小說」,這個原來的大問題似乎立即就可以被「解構」掉,可以被拆得七零八碎扔進莫須有之鄉。我們從《今天》春季號有關此問題的第一次討論當中,就已經可以看到端倪。殘雪的批評「民族經驗」和「寫實」,強調精神的「內省、自我批判」「徹底的個人化」;韓少功的指出中國小說和歐洲小說文化傳統之不同;黃燦然的描述「文學這棵樹」「枝、葉、幹、根缺一不可」;都從某種角度上消解了「偉大的中國小說」這個命題的統一性、合理性。

既然有些問題很容易被「解構」,被拆碎,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從不能解構的地方開始呢?比如,不管我們從怎樣不同的角度理解詩歌和小說,不管我們的文學觀有著怎樣截然相反的天壤之別,不管是全盤西化還是堅守自己的文化傳統,或者還有什麼「前現代」「後現代」等等更為複雜的差異和不同,但是,有一點是相同的:我們都在用方塊字表達自己。這很重要。這極其重要。這非常非常重要。因為這是我們區別於他人的最根本、最核心、也最不能解構的特點。在這個日益全球化也日益統一化的世界上,這幾乎成為我們區別於他人的最後、也是最難以被同化的特點。因為你用方塊字寫作,因為你用方塊字表達自己,你才可以在世界文學的版圖上被稱作是「中國文學」,「中國詩歌」「中國小說」。你才可以最終確立你之所以是你自己。不管你身居何處,不管你年輕還是衰老,不管你有怎樣的意識形態、政治立場,不管你有怎樣的文化偏好,也不管你有怎樣奇特不同的審美取向,使用方塊字將成為你不可擺脫的最終限定,成為你最後的身份標識。



在這裏,「中國」二字,或許可以改為更為寬泛更具包容性的「華語」。但是使用方塊字寫作這個根本的核心沒有改變。你完全可以選擇其他的語言文字寫作,卻因此而更容易的「與世界接軌」,成為當今世界「主流文化」的一部分。但你也因此而成為華語寫作之外的他人。

所以,對我來說,「偉大的中國小說」這個問題,就理所當然地變成了「用方塊字深刻地表達自己」。

既然使用方塊字,那麼和方塊字相始終也根本無法拆開的文化傳統,也就必然成為你寫作的一部分。既然用方塊字寫作,你也就必然要被糾纏進一個多世紀以來的白話文運動。既然用方塊字寫作,你就必然要面臨「白話以後怎樣?」的歷史性的煎熬和追問。不管你是企圖切斷歷史,掙脫現實,完成不食人間煙火的形而上的精神羽化的神性飛升;還是腳踏土地,直面現實,把自我完全熔鑄于現實主義的「大地」;不管你是宏大敘事,還是徹底個人化的寫作;你都必須依靠方塊字,你都無法躲避方塊字所帶給你的可能的文化高度,和所有的歷史陷阱。

我想用自己曾經說過的一段話作為這篇短文的結束:「我所說的語言自覺,我所說的建立現代漢語的主體性,絕不是要重建方塊字的萬里長城,然後把自己囚禁其中。我所渴望的是:用方塊字深刻地表達自己。我相信:中國的當代文學最終將證明,現代漢語不是因為全盤西化才保留下來的,而恰恰是因為現代漢語保持了鮮明的特性,是因為現代漢語沒有被別人完全同化,恰恰是因為現代漢語對世界做出了獨特的貢獻。不錯,在所謂全球化的歷史過程中,別人的歷史曾經血腥、劇烈地發生在我們身上,極大地改變了我們。可如今,我們的歷史也正理所當然地改變著全球化,也正理所當然地成為世界歷史中最豐富最深刻的一部份。這個過程必然需要語言的自覺,這個過程必然期待著現代漢語主體性的建立。」

從這個意義上,再回到我們現在的論題,那麼我所說的這個過程,也可以理解為是「偉大的中國小說」「偉大的中國詩歌」產生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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