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台灣民歌前輩胡德夫最近參與倒扁活動,並號召了一群民歌演唱者,在凱達格蘭大道靜坐現場,以質樸溫厚的歌聲,唱出民眾的心聲,而這批台灣文化自覺的代表性人物,讓不少人回憶起四十年前由史惟亮、許常惠等人所致力的「民歌採集運動」。民歌採集運動是台灣光復後民間首度浮現文化自覺的歷史見證,但經過四十載,他們當年奉獻的心血仍待積極搶救,一如台灣當前脆弱的民主幼苗,反映出歷史的無奈。

四十年前,一群青壯學者懷抱熱忱,展開了名為「民歌採集運動」的台灣文化尋根之旅。他們背著簡單的行囊,扛著沉重的盤帶錄音機,跋涉在尚未開發的山地聚落道路上,深入台灣南北偏僻村莊小鎮,開始記錄原住民嘹亮的歌喉以及民俗音樂家質樸的演奏。

這些學者以許常惠、史惟亮、李哲洋為首,其餘的文化工作者包括侯俊慶、劉五男、丘延亮、呂錦明、徐松榮、顏文雄、葉國淦、林信來等人。他們的田野調查總共持續了兩年的時間,為後代留下大量的台灣原住民和漢族音樂資料。在恆春,他們發掘了老歌手陳達,使得這位眼盲的月琴藝人一夕成名。由於他們的耕耘,台灣民眾開始驚喜於本土音樂的魅力──這種音樂不但和中原京滬的華貴慵懶氣質大相逕庭,還傳達出一種來自生命底層的旺盛力量。「民歌採集運動」因此被視為光復之後台灣文化自覺的起點,也為六○年代的鄉土文學論戰、七○年代的校園民歌風潮揭開序幕。

然而四十年過了,這些學者和文化工作者大都墓木已拱,但他們嘔心瀝血所蒐集的台灣音樂文化史料,前幾年都還躺在倉庫中乏人問津,任憑時光蛀蝕。所幸隨著本土意識高漲,部分有聲史料最近搶救成功,但至少還有半數以上的田野錄音命運未卜,這些本土音樂寶藏究竟能否得見天日?已成為許多文化界人士最關心的話題。

本土文化自覺 首見尋根

早在日據時期,日本音樂學者田邊尚雄、黑澤隆朝等人就開始著手採集台灣原住民音樂,但對日本人而言,它們是異國文化,充其量只是學術研究的對象和素材。「民歌採集運動」不然,許常惠等人扛著建立台灣新音樂的大纛,他們效法的對象是匈牙利作曲家巴爾托克,希望透過田野調查和蒐集,發掘出本土音樂的原創性和特質,從而激發當代創作者的靈感,以便譜寫出真正具有台灣特色的精緻音樂,而且水準要能媲美歐美的現代作品。

換句話說,四十年前,許常惠等人已經從歷史發展中,意識到本土文化的重要性。一九六六年元月,李哲洋、史惟亮以及一位德國學者史貝格爾展開了第一趟「民歌採集運動」,到一九六七年八月上旬為止,相關文化工作者合計進行了五趟田野調查,期間蒐錄的台灣原住民以及漢族音樂,保守估計超過兩千首。

同一時間,台灣前往日本深造的音樂學者呂炳川也幾度返台,獨自進行田野調查,並不與許常惠、史惟亮等人聯手。但雙方蒐集的台灣音樂史料豐富的程度,堪稱有史以來之最,而且是華人首度在台灣進行的最大規模、最有系統的民間音樂採集工作。

搶救有聲史料 聲聲催

只不過當時台灣整體經濟仍然相當艱困,音樂文化還在起步,許常惠等人在學校任教,成立音樂組織,或在台灣省立交響樂團等團隊中擔任要職,忙得分身乏術,始終沒有空暇好好整理田野調查成果,以致於許多錄音帶堆在櫥櫃中受潮,再也不能播放,形同報銷。一九七八年,許常惠發起第二次民歌採集運動,當時台灣經濟漸有起色,媒體很關注許常惠等人的行動,包括第一唱片等有聲業者也願意發行錄音,使得後來的田野調查反而得到曝光的機會。

近十幾年來,後代學者吳榮順、鄭榮興等人的田野錄音,不但由風潮等唱片公司出版上市,還獲得金鼎獎、金曲獎的加持,風光十足。相較之下,一九六六、一九六七年劃時代的「民歌採集運動」史料仍被撇在一旁,毀損狀況越來越嚴重。

所幸許常惠、史惟亮等人並沒有就此棄而不顧,仍然把所有錄音帶保留下來。

史惟亮後來擔任台灣省立交響樂團團長,一九七七年英年早逝,但他把自己保管的錄音帶,全數移交給兒子史擷詠。李哲洋則擔任知「全音音樂文摘」主編,這本刊物不只引介西方古典音樂理論和典故,也涵蓋了繪畫、舞蹈,而且大量報導台灣樂界人物和傳統音樂生態,對於本土文化貢獻卓著。一九九○年李哲洋過世,他的遺孀──資深舞蹈工作者林絲緞把七十大箱李哲洋蒐集的資料,捐給國立藝術學院(今天的「國立台北藝術大學」),如今保存在台北藝術大學總圖書館頂樓的「李哲洋紀念室」中。

至於呂炳川投身教育界,一九八○年受聘於香港中文大學,一九八六年客死異鄉,他的田野調查資料由其夫人許碧月帶回台灣。許常惠則是多年來引領台灣樂界風騷,被聘為國策顧問,不料二○○一年初意外摔倒不治,他的學生許博允、邱復生等人成立了許常惠紀念基金會,而他所採集的田野錄音等等,日前全數移交給國史館保管。

史惟亮 東征磁帶數位化

這四分史料,就是四十年前台灣本土文化首度浮現自覺聲浪的見證,歷史意義不言可喻。許常惠去世前兩年已開始規畫搶救之道,由於科技進步,也找到了解決方案,不料意外猝死,使得搶救工程延宕了五年之久,現在錄音帶躺在國史館庫房中,當年的搶救方案能否奏效,沒人有把握。李哲洋的史料也面臨同樣處境,放在北藝大圖書館中長達十六年,最近擊樂名家朱宗慶就任北藝大校長,把搶救李哲洋史料列為優先目標,不過還需要清查才知道下一步方針。

這當中最讓人擔憂的無非是錄音資料,因為錄音帶非常容易受潮,而且極容易受空氣中的酸性化學物質腐蝕,除非終年放在恆溫恆濕的庫房中保管,否則暴露在一般環境中,短則十年,長則二十年,錄音帶就會毀損不堪使用。

很早以前,許常惠發現這個問題,但束手無策。不過,他去世前兩年獲知外國發展出特殊技術,只要錄音磁帶沒有腐朽斷裂,仍有搶救機會。許常惠雖來不及看到成果,但他造福了好友史惟亮的兒子史擷詠。日前史擷詠已把父親的心血,送到英國倫敦的Moat Studio,順利完成搶救工作。

這種搶救技術是利用一種除溼器材,緩慢地把錄音帶的溼氣逼出來,然後迅速拿到特製的機器上播放,由於磁帶大都已瀕臨腐朽,通常只有一次收音的機會。史擷詠花費了上百萬元,把父親的大小盤帶以及磁帶,成功地轉成數位錄音,總計燒錄出一百多張CD,其中有七到八成是原住民音樂。

呂炳川遺留的錄音資料也很驚人,大小盤帶加上卡帶,超過一千卷。他的學生──南華大學教授明立國申請文建會「國家文化資料庫」經費補助,最近也完成了所有錄音的數位化工程 。

呂炳川 留下失傳矮靈樂

檢視這些史料,包括史擷詠和明立國都發現許多令人驚喜的收穫。例如已故阿美族歌手郭英男年輕時期的歌聲,早在近半世紀之前,已被史惟亮收錄,史擷詠還利用這段錄音作為背景寫了一首音樂,安排郭英男的兒子蔣進興和半世紀之前的父親進行了一場雙人唱。明立國也發現,呂炳川記錄賽夏族矮靈祭典,當中出現平行四度的唱法,這種唱法早已失傳,明立國從事田野調查多年,只有在呂炳川的錄音中,聽到了這種特殊歌聲。此外有些阿美族與祈雨、祈晴相關的祭典儀式歌曲,現在也不復得聞。

明立國指出,這些史料搶救,最大意義在於歷史層面。四十年前的台灣尚未現代化,較少受到西方文明的影響,許常惠等人的錄音,因此保存了更原汁原味的本土音樂風貌,「現在的原住民歌手,沒辦法像他們的祖先那樣歌唱了,味道完全不一樣,我們一聽就很容易分辨,現代的唱法好像煮菜沒有放鹽巴,味道不足。」史擷詠強調,當時的原住民歌唱顯得非常原始,風格更為自然,有的原住民唱著唱著,興致一起,還會半途尖叫起來。當代原住民似乎為了表演效果,音樂編排整齊,講究合聲效果,不像他們的祖先是「生活中的歌唱」。

許常惠 西征樂章未譜成

整個「民歌採集運動」史料中,搶救難度最高的是許常惠所保管的錄音。一九六七年,許常惠與史惟亮各自率領一支隊伍,分別沿著台灣東部、西部,由北往南一路上山下海採集漢族和原住民歌謠。史惟亮率領東隊,從宜蘭、台東、花蓮一路南下,收錄泰雅、布農、魯凱等族歌曲。許常惠率領西隊,從台北搭火車前往南投、嘉義和屏東,採集邵族、鄒族、排灣族歌謠。這次行動歷時兩個月之久,雙方在恆春會師,一起採集恆春調,老藝人陳達的動人歌聲,就是在那個時期被發掘而成名的。

因此許常惠所保管的是民歌採集西隊的錄音成果,其數量之多,堪與史惟亮的東隊媲美。不過許常惠生性浪漫隨興,因此他所進行的錄音,往往忽略了一些基本動作,像是沒有擬妥計畫,有時錄音也忘了「報目」。這些錄音帶擱置了幾十年,有些封面和文字記錄已消褪無蹤。許常惠曾笑著說,這些錄音一定需要他親自整理,否則很多歌曲的錄音時間、曲目名稱或演唱者身分,旁人根本無從得知。沒想到他壯志未酬身先死,這個難題也交給了他的弟子──國立師範大學音樂系教授呂錘寬等人。

日前國史館已整理出許常惠史料的初步清冊,公布在國史館網站上,讓人憂心的是許多錄音無法註明日期和內容。國史館方面計畫明年開始編列預算,或向國科會申請數位典藏經費,預計邀請呂錘寬主持修復整理工程。但最大問題仍是錄音帶保存狀況,如果送交外國專業廠商處理,一如史惟亮案例,單單這部分就要耗費上百萬經費。

李哲洋 採錄賽夏族之音

至於李哲洋的錄音資料較少,但也不容忽視,因為四十年前他與史惟亮率先到花蓮探勘阿美族聚落,引起矚目,進而揭開民歌採集運動序幕,隨後與侯俊慶一起採錄賽夏族音樂。由於與許常惠理念不合,行事風格有很大差距,李哲洋很早退出採集隊伍,但同樣留下了歷史足跡。國立台北藝術大學要如何處理他的史料,就等新校長朱宗慶施展魄力。

四十年前,為了實踐建立台灣文化主體性的宏願,這些學者不辭辛勞在偏僻鄉野和山地中長途跋涉,呂炳川為了赴日深造和田野調查,舉債籌措經費,後來賣了舉家賴以棲身的房屋來還債。當時台灣交通建設極為落後,很多原住民聚落只有小徑和外界連通,許常惠等人必須步行前往。當今政府高談台灣文化主體性,如果任憑這些史料堆置在庫房中腐朽,不啻為一大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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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9.24  中國時報 陳達故居破落 徒留思想起繞樑 沈揮勝/調查採訪

一九○五年出生的陳達,七十六歲那年從台東返恆春,在楓港轉車時,跨馬路不幸遭撞斃,因無子嗣,只有五、六坪面積的故居老宅乏人整理,現況殘破傾圮。

走進核三廠西側的大光里砂尾路,彷彿嗅得到恆春的鹹水味,滄桑中帶著濃郁鄉土情懷的「思鄉枝(思想起)」,隱約迴旋耳際,倚在破屋隔壁門前、打著赤膊的八旬阿伯,以笑臉迎過路客。

「要找紅目達仔的老厝是麼?」老人家打量記者擰在手上的攝影器材,順手往左後方一比:「站在這裡,正巧可以拍到塌陷的屋頂。」

老阿伯江昌輝,陳達生前最「靠實」的近鄰。「紅目達仔」是鄉親給陳達的綽號,「他的眼睛不時紅紅的,沒娶某、四處閒晃,典型的『擦桃人』、『羅漢腳仔』!」

老人現居厝地是向陳達買的,他描述陳達性格:「脾氣壞得透頂,嗜賭,輸了就找我借錢。不過他講義氣,一是絕不占人便宜,二是欠錢絕不賴皮。」

住陳達對面、八十四歲老阿嬤盧吳滿則形容:「唱歌唱透瞑。婚喪喜慶不請自來,按場合即興編詞,遇主人家賞紅包歡天喜地,沒錢吃頓便飯也高興。」

陳達過世二十多年,不過恆春調並未成絕響,附近的恆春、喬勇等國小有傳承,故居聚落更是拿他當招牌,大光國小校園,立雕像永留身影,這都要感謝當年許常惠這些學者的民歌採集運動所引發的文化效應。

陳達一生窮困潦倒,似乎未因爆紅而受惠,里幹事尤坤霖疼惜說,就經濟面而言,老歌手算是生不逢時,但就文化面,他的適時出現,也正好為飽受新文化衝擊的區域性歌謠延續新生命。

陳達的老月琴,目前在屏東市「族群音樂館」中陳列,六十年出版的黑膠唱片,亦已經數位化,但囿於早期錄製條件,音質並不理想。其他史料或遺物,則陸續由恆春拓真學會、恆春及滿州民謠促進會各社團整理保存。

屏東縣文化局長徐芬春、恆春鎮公所機要秘書陳慶福均說,陳達史料、遺物,基本上可以掌握,但整合工作,還待加把勁。去年陳達百歲冥誕,鎮公所每周末夜,都辦紀念演唱會;而縣府也撥款百萬,擬原貌整修陳達故居闢為紀念館,可惜幾次招標,包商都沒有意願。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newslist/newslist-content/0,3546,110501+112006092400025,0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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