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九日在柏克萊的柯笛書店慶祝五十周年的同時,書店老闆Andy Ross也正式宣布了書店關門結束營業的消息。這塊柏克萊書店中的金字招牌:柯笛書店,從此由柏克萊加州大學南門口的電報街上消失了。

一方面要對抗大型連鎖書店的侵略,一方面是電腦網上資訊的普及,理想主義的小書店向現實低頭其實早在意料之中。但是十五年來總共賠了一百萬美元的老闆,在切那個五十周年慶的大蛋糕時,還是忍不住熱淚盈眶,他寫好的一篇告別演說唸了一半就哽咽得唸不下去,由他的太太接過去繼續唸完。

哪兒是智慧

我們在知識中失落的

哪兒是知識

我們在資訊裡迷失的

在他的告別演講中他用兩句艾略特的詩來表明他內心對現代人愈來愈遠離書本的質疑。所有真正愛書的人當然也都明白:我們看書,所要追尋的並不僅僅是資訊,也並不全是為了知識,更多的是要找到屬於我們自己的智慧。但是,當電腦可以代替書本的時候,難道我們追尋的不是同一目標嗎?所以感性上我對於柯笛的關閉是同情的,但理性上也還可以接受。

柯笛書店的關閉,雖然是愛書族的一大損失,但是柏克萊加州大學Bancroft Library卻喜出望外。因為柯笛所有的作家現場朗讀和訪問的錄音帶影帶等都將捐贈給他們,對一個最高學府的圖書館而言,這些將是非常珍貴的史料。單是一九九一至一九九八的就有七百六十九卷。到底是一家走過半世紀的書店,它的存廢已經超越了買賣書本的單純商業意義,因為全美國最容忍社會主義最疼惜無殼蝸牛無家可歸者的地方就是柏克萊的「人民公園」,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這個公園在柯笛旁邊。所以柯笛的關閉不只是象徵著資本主義的勝利,同時也是歷史意義上某種對社會問題的冷漠的開始。柏克萊加大的大學生們一向以關心社會放眼世界為己任,柯笛書店幾乎就是這種精神的象徵,可是如今連它也不得不為五斗米折腰時,怎不令人唏噓?

言論自由運動的溫床

我七八年搬到柏克萊的時候,對於校園南門口的電報街真是景仰有加,每天中飯時間都會在那街上來回走上一趟。不是去找中餐館吃個午飯,就是走到柯笛去看看書店門口的花和翻翻書店裡的書。後來,買花的人比買書的人多了。後來,翻書比買書人多了,再後來書店裡居然騰出一個喝咖啡的地方來了,每況愈下,漸漸的,大麻由奧克蘭沿著電報街愈來愈往校園的方向漫過來。到了九十年代後期,電報街已經是我們警告自己的女兒少去的地方。

五十年前柯笛夫婦的小書店是坐落在校園北門口的油克利Euclid街上,面積只有十六英尺乘二十九英尺,當時他們所有的財產只有五千美元,全部都投資在他們心愛的書上。一九六五年才搬到電報街上來。好像它命中注定就要在柏克萊的歷史上插上一腳。因為搬來後兩三年,柏克萊加大就因為反越戰而鬧出了驚動全美國的校園事件。當時的州長里根派了民兵進校園裡來鎮壓,學生們那時受不住軍警的催淚彈和警棍,節節敗退,柯笛立刻成了當時的急救中心,新聞震驚了全國也驚醒了所有的大學生們,反越戰的名聲因此把柯笛推向了嬉皮的高峰。

書店老闆可以換人 但經營理念不變

創辦人柯笛去世前六年(一九七七年)把書店賣給了當時只有三十歲的小伙子安迪,安迪也是因慕名而來買下了柯笛,但柯笛的理念一直在安迪的心中長存,他從來不想改換書店的名字。在柏克萊人心中,柯笛代表了一種理念Idea,它不再只是一家書店一棟建築而已。一九八六年他更把柯笛擴大整修了一番,高天花板和懸空的進口迴廊加上玻璃的現代化的外觀使它看起來簡直像一座透明的圖書館。

一九八九年,它又登上了全國新聞。那時候Salman Rushdie的《撒旦詩篇》,引起穆斯林們的公憤,很多書店都紛紛將此書打入冷宮,可是柯笛一向擁護言論自由,所以照賣不誤,結果書店裡被人民公園裡的左派人士安置了炸彈,被迫停業一天。當時我還記得我和一位朋友約好在書店附近的咖啡館見面,親眼看到警察來封鎖電報街的事。可是,第二天柯笛宣布:那本有爭議的著作絕不因此下架。這就是柏克萊精神。現在的柏克萊學生已經不知道什麼是柏克萊精神了,就像現在他們不知道柏克萊少一家名叫柯笛的書店有什麼大不了的一樣。

雖然《撒旦詩篇》並沒有因此多賣幾本,但是安迪最難忘的是《撒旦詩篇》的作者,有一天悄悄走進了柯笛書店,那時他還在到處東躲西藏怕人暗殺。在書店裡樓上樓下的看了一圈之後,他跟服務員說:

「我就是Rushdie,我可以給你五分鐘在這兒為你們的書簽名。」當安迪帶他去看前面櫃枱上因為被炸後留下的一個大洞時,他還幽了自己一默說:

「有人得到的是塑像,有人得到的是彈孔。(Some people get statues, others get holes.)」

柯笛最風光的一天,要算請到卡特總統來簽名售書的那一天,兩小時不到就售出一千六百多本。卡特寫的書名叫:A Critical Mistake《關鍵性的錯誤》,寫的是當時美國人被伊朗俘虜當人質的事件。不過,書店內最擁擠的一天卻不是總統的來訪,而是拳王阿里到訪的那一天,阿里談吐幽默風度翩翩,不知迷倒多少粉絲,尤其他曾因反戰拒絕徵召入伍而被放逐海外多年,加大學生對他尤其崇拜。

倒不是所有的名人來簽名售書都會受到歡迎,也有給書店惹來麻煩的時候。譬如女性雜誌Ms.的總編來柏克萊看書的時候,店外就圍滿了舉牌抗議示威的人,那時柏克萊正推行禁煙運動,那些禁煙主義者正好藉機造勢抗議女性雜誌刊登大量的香煙廣告。

一家書店的興衰,能跟政治跟社會跟一個大學和那大學附近的大學城這樣緊密結合的,除了柯笛,還能在哪兒找到第二家呢?

改頭換面 東山再起

如今電報街在柏克萊加大學生的眼中,已經愈來愈老朽了,記得起它輝煌歲月的人凋零殆盡,剩下的也早已成了小資階級而向柏克萊的第四街轉進了。

第四街是柏克萊的雅皮區,街上滿是咖啡音樂和藝術的氣息,歐洲的風情,精緻的日本紙店,中國的仿古傢具等等,其中書店兩家,一家專賣建築類書,另一家以出售藝術類圖書著稱,那是柯笛在一九九八年在此開設的分店。

柯笛的旗艦店雖然關門了,不過卻誕生了兩個小柯笛。柏克來第四街上的那個小柯笛已經少年有成,另一個將在舊金山的士德頓街二號復活。

舊金山士德頓街的那家柯笛還沒有正式開張,但是因為地處舊金山的重點觀光區,所以想不開始營業也難,路過的人好奇的走進去買張卡片或紀念品的大有人在,不過剪綵日訂在九月二十九日。這家書店正對著舊金山的聯合廣場,表面看起來不大,一走進去首先看到的是卡片文具和舊金山旅遊書,可是有個二萬二千平方英尺的地下室,才是愛書人的天堂,進去了保證你心甘情願的樂而忘返。

然而,小柯笛走的是高品位的貴族路線,不再像電報街上那家那麼平民化了。隨著書的小眾化,我相信這也會是日後一些獨立的小書店別無選擇的生存方式。後記:有位柏克萊大學的博士生,在網站上留言──自從電報街上那家圖書館似的柯笛老店關門後,最慘的是像我這樣的「粉絲」,不但找不到我要買書的地方,並且當我跑到第四街的小柯笛一看,天啦那兒的書架簡直空虛蒼白,沒有像樣的學術性著作了。我問服務小姐可否替我訂購一本,她回答說:不行,因為出版社說我們老闆的欠款沒有還清之前,不能再代顧客訂書了。唉,我本來要買四五本書的,結果走出書店時手裡拿著一本似乎為友情贊助而買的書,心裡之沉重比進去時的失落之感還難受──我讀後真是心有戚戚焉。

http://www.takungpao.com/news/06/09/11/TK-620639.htm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FguHistoryAlumn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