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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研究的方法【記錄整理 楊湘鈞】【2002/07/17 聯合報】

主持人:徐 泓(東吳大學歷史系教授)
主談人:余英時(中央研究院院士)
與談人(依發言順序):
黃進興(中央研究院史語所研究員)
陳弱水(中央研究院史語所研究員)
李孝悌(中央研究院史語所研究員)
陳熙遠(中央研究院史語所助研究員)
黃兆強(東吳大學歷史系主任)
劉述先(東吳大學哲學系客座教授)
李亦園(中央研究院院士)
王汎森(國科會人文處處長)

徐泓:歷史學研究在部分人士「去中國化」的口號下,已出現一個新的危機。事實上,部分政治人物所倡議的「正名」運動,正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產物;據我所知,當年許多政治人物,也是人手一本《資治通鑑》。凡此種種,皆說明在台灣的歷史學研究,根本無法與中國傳統歷史文化脫離、切割。但遺憾的是,台灣在政治掛帥的思維下,「民族主義史學」正逐漸成為台灣歷史研究的主流。讀歷史、研究歷史,應與傳統人文精神結合,找出傳統歷史文化好的一面並加以發揚,應知道為什麼是好、壞、對、錯,以及換個情況,會怎麼樣,要把它講出來,而不應只停留在枯燥的歷史論著及考證。歷史研究者應成為更多讀者的朋友。

余英時:研究歷史就像新聞報導一樣,觀察的角度不同,內容也不太可能完全一樣。學歷史,無論能不能夠恢復歷史的原狀,都應彰顯出一些被前人所忽略的東西。也許要做到百分之百客觀的歷史、要完全還原歷史的原狀不太可能,但歷史畢竟有許多客觀的事實,應儘量地恢復歷史的原狀,並賦予各種可能的解釋。

黃進興:學者與作家一樣,經常年紀大了就沒什麼突破性的作品。但余英時老師卻非如此,最近更完成了朱熹的歷史事蹟這部五十萬字的鉅著,且我十分有幸能夠提前拜讀。不過,讓我「擔心」的是,雖然余院士的文字典雅,但這本書由於篇幅很長,理論論述充分,辯論相當曲折,除非是對宋元理學或朱熹有興趣,否則很可能「看不懂」。但我相信,這本書的價值在於其對兩岸哲學史研究長遠的衝擊性,並且由於這本書精闢創新的論述方式,也讓我們得以反省當今歷史研究的一些問題。例如傳統中國哲學史的論述方式都嫌老舊,兩岸皆然,並未如西方哲學史著述一般靈活。也許我們並非要全盤移植西方,但觀念及方法的運用,應該還有很大改進的地方。

陳弱水:關於當前史學研究的問題,我想提出以下兩點。第一個問題是「專史化」的情形很嚴重,與傳統斷代史、國別史不一樣,社會史、生活史、住民史、環境史、醫療史等已成為主流。專史化雖有助於深化問題,但仍須注意到專史化的負面影響,即常常把整體性的歷史現象做割裂性的處理,故仍需要進一步整合,否則對歷史的認識將出現偏差。但要如何整合?我認為對於一個歷史現象,應做不同角度、不同方式的研究,要有立體性的認識,並採取多元研究方法。

第二個問題是歷史研究愈來愈不重視綜合性的敘述,這也是中國近代史學研究的通病,其結果是太過零碎,常把整體性的觀照、敘述丟掉,所以我藉此提出歷史學的再人文化。

李孝悌:教育部現在非常強調跨學科的研究,跨學科研究其實是有必要的,畢竟純歷史學門的研究愈來愈乏善可陳,但跨學科研究是否就沒有問題呢?最大的問題就出在現今大學的分科教育,每個學門都學了太多沒必要的學問,分科知識太深化的結果反而可能是貧乏化,使學生缺乏創新的動力。

提到創新,現今學生不斷的在重複前人的腳步,卻缺乏創新。思想史應該是台灣最有創意的領域,但如今像余院士一般具有原創力寫思想史的歷史學者已愈來愈少。另一方面,專史化的結果,如果沒有宏觀的能力及創意,也會面臨細瑣化的問題。

陳熙遠:要解決歷史研究愈趨零碎化的問題,我認為歷史研究者應加強文化的浸淫及對時代的了解。畢竟,單靠史料的堆積,並無助於史學研究。

黃兆強:關於專才或通才的問題,我認為應從現有制度面去看,才能找出改進方法。例如升等或申請國科會研究,目前必須寫一些只有專家才能看得懂的論文;再則,目前學者所作多是一些考據性的、小問題的文章,如未能綜合,很難流傳下去。受清末民初影響迄今的專家考證這條路是否該繼續走下去?還是應有所興革,是否應再多添加些論理?應是值得思考的。

劉述先:中國過去是文、史、哲未分工,現今愈來愈講分工,畢竟,要每個人都能深入每個學門,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每個學門,都有其看史料的角度,故「史無定法」,也有其道理。不過,史學研究的更嚴重的問題並不在於研究歷史應不應有定法,而是在於現在的年輕人不看東西,文字看不下去,這也是教育普遍性的危機。史實與史學是連貫的,必須要有眼光來看待史實,必須以更多元的眼光切入史實,才能抓到時機做適當的史學。

李亦園:其實歷史研究不應區分什麼大傳統、小傳統,作出區分的其實是研究者自己。早期歷史研究比較重視士大夫、廟堂文化的大傳統,不太重視一般庶民的日常生活習慣,但現今已愈來愈多人從事這方面的研究。不過,兩個部門仍應適度地整合及配合。例如我從事常民文化的研究,就整理出一些架構,並發現其實這些架構也適於大傳統的研究。但,整合仍得視個人的興趣及上層組織是否能有相對應的機制。

王汎森:關於歷史研究零碎化的問題,我提出一個改善方式是,應撥出一部分的人力將論文集結成書,因為時下歷史研究者,幾乎參考的都是大陸出的書籍,這是相當嚴重的問題。以書代論文作為申請國科會研究計畫應是可行的,畢竟,社會科學雖以論文為重,但書仍是必要的表達工具。因此,未來有必要建立書籍的審查制度。

余英時:關於「史無定法」及如何形成創見的問題,其實研究歷史究竟有沒有固定的方法,應看史料再作定奪。研讀史料之時,我們必須要會問問題,賦予史料生命,把歷史上發生過的某個事件靈活地帶回到現在。但一切論述,仍須憑歷史證據,不能亂說話,因為史學是講能夠證明的學問,必須要努力地找證據。

再則,史學研究不要流於平面化,要能夠立體化,要有結構,不要只作現象描述,要把死的材料變活。並且,不要一開始就有誰是君子、誰是小人的概念。否則,類似台灣現今「過去的君子變小人,過去的小人變君子」的矛盾情況,將會不斷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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